她无言地摇了摇头,盯着瓦斯炉上的水壶发呆。由于刚刚才在自己学姊面前哭过一回,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再重复一遍那样的情绪了。然而尔祥是锲而不舍的。再说,他对苑明的关心也不容许他不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你一定要告诉我,明明!”他坚持道:“自己一个人把这种事闷在心里头不是办法!说出来以后,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得上忙呢?”
苑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对自己姊夫的个性是十分了解的,很知道再和他争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尔祥在商场上纵横牌阖,无往不利,可不是只凭着家传的雄厚资金而已。何况他一直就和她很亲,几乎像是另一个文安一样。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开始了这一天里的第二次叙述。由于那激动的情绪已经发泄过一次了,她这一回的叙述远较前一次来得平静无波。那陈述几乎是不带感情的,只是很客观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叙述的过程中水开了,她还很安静地熄了火,泡好咖啡,将杯子交到尔祥手上。只有那些她偶然停歇下来的时刻,以及嘴角轻微的颤抖,泄露出了她心灵深处所受的折磨。
随着她的陈述,尔祥的眉头愈皱愈紧,眼底的怒火也愈来愈盛。几乎是她的叙述才刚刚停止,他的咆哮就已经迸了出来:“我要宰了那个混蛋!”
她瞄了他一眼,笑得很没有力气。“你才不会。”
“我是不会——不会自己动手。”尔祥同意道,嘴角勾成一个很怒的笑容:“不过我如果想整他的话,办法多得是,本来也没有必要自己动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知道。”
“姊夫!”苑明吓到了。
“放心,我不会真叫人去宰他的。”尔祥妥协道:“也许只打断他两条肋骨?”
“姊夫!”苑明的声音里多了警告。她也许受了伤,也许觉得愤怒,但报复并不是她的本性。更何况,在心灵深处,她无法真的责怪学耕——她真正愤怒的对象,毋宁是那个郑爱珠!
尔祥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到桌上;苑明为他泡了起来的那杯咖啡,他根本连一口都没有喝:“唉,我懂,我懂,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他一手重重地揉着自己的前额:
“其实我也可以了解他的难处。一个男人的责任感往往是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尤其是,当他的责任感和他的感情正好背道而驰的时候,就更加的教人拧不过来了。”他抬起眼来,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笑容:“给他点时间吧,明明,我想他迟早会想通的。而且除了等他自己想通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其它的法子了。你知道一个人能把马拉到河边,十个人不能教它喝水。不管怎么说,”他沈吟着加了一句:“他到了现在还是单身汉一个,没和那个郑什么爱珠的举行婚礼,甚至连一点筹备婚礼的行动都没有,就是一个好兆头!”
“他还没有——”苑明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尔祥横了她一眼。“我小姨子的事就是我老婆的事,我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搞搞清楚行吗?”他老气横秋地道:“至于范学耕那小子都在做些什么事,要想知道还不简单?随便查查不就结了?”
她的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并不是那么愁惨,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感情还有一点希望。只是呵,决裂当晚的伤痛太深,而郑爱珠对学耕的影响太强,使得她没有办法期望他真能摆月兑郑爱珠加诸于他身上的要求,真的回头转向自己。期待与恐惧在她心中剎那间同时鼓动,使她焦躁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客厅里踱着圈子。
“他也许正和自己挣扎得厉害,可是挣扎的结果也未必就会对我有利啊!”她不怎么乐观地说:“我真搞不懂,学耕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透他的前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眼泪和谎言,怎么那么容易就把他给骗倒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还不够,现在又——”
“人都是有盲点的,尤其事情和自己相关太密切的时候。”尔祥实事求是地说。初初听到苑明的故事时所爆发的愤怒过去之后,他那善于分析的冷静和理智就全都回来了:“就像你,你现在不也犯了同样的毛病么?郑爱珠的传言我虽然也听过一些,可是我记得你不是那种用谣言来判断别人是非的人呀?可是你现在就一口咬定了她是在说谎,在欺骗!”
苑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我会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她辩道,将尔祥进门之前,石月伦说给她的那一席话转述了给尔祥听:“你瞧,如果单单我一个人这样去想,还可以说是我感情用事,可是我学姊那么客观、那么敏锐的人都这样说了,我就觉得——”
尔祥沈沈地点了点头,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冷掉了,可是他好象一点感觉也没有似的,只是抿着嘴唇沉思。苑明一时间亦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沙发上玩自己的手指。此所以电话铃响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苑明拎起了话筒,文安那熟悉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星期六没出去啊,明明?”
他轻快地问:“有没有兴趣和我一道吃晚餐?听说东区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菜做得蛮好的!”
暖意自她心头流过。自她和学耕决裂以来,文安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地打电话给她,带她出去玩,逗她开心。虽然她通常总是拒绝在先,但两次里头总有一次,文安会哄到她改变主意。“今天不行呢,表哥,”她笑着应他,发出了几个星期以来最真诚的笑声:“我今天已经和一位美男子有约了!”
“什么?你说的是谁呀?”文安好奇心大起:“什么美男子?有你表哥一半帅吗?”
“德性!”她好笑地道:“当然比你帅得多了!人家他又高大,又英俊,又体贴,而且还很有钱,”“只不过已经五十大几了对不对?”文安刮她:“你说的该不是你爸爸吧?”
“我爸还在法国,一个星期以后才会回来呢!”苑明好笑地说,决定放他一马:“是尔祥啦!”
文安在电话那头叽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苑明全没听见。因为尔祥已经走了过来,笑着接过了她手上的话筒。“文安?”他招呼道,停了一停才接了下去:“今天才到的。
嗯,嗯,对,没错……怎么样,晚上一起吃个饭?就我们三个……好,东区新开的法国餐厅?好啊,叫什么名字?地点呢?时间嘛,”他看了苑明一眼,苑明笑嘻嘻地朝他比了个手势,他便又回过头去和文安说话:“七点好了。我们七点在餐厅里碰头。好,呆会儿见。”他挂了话筒,转过身来瞄着苑明。
“七点,嗯?”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你是打算去赴皇家的宴会是不是?小姐,现在才下午五点耶!”
“要和我英俊的姐夫出去吃法国料理,我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啰!”她开心地说,感觉到一种异常轻快的欢喜:“你知道,我好久没好好地打扮自己了呢!你坐喔,要看书就自己找,要看电视就自己开。我要去洗澡洗头了!”
奔进了浴室里头,她开始快手快脚地准备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尔祥带来的消息使她放心,还是石月伦所作的分析使她感觉到事情犹未绝望,总之是,她此刻的愉悦心情是几个星期以前未曾有过的。她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将头发吹干后梳得发亮,穿上一件白色的开斯米龙毛衣,再套上一条深紫色的碎花丝质长裙。腰身在她不知不觉间松了半吋,穿在身上有一点垮垮的。她对着自己皱了皱眉,找出一条紫色的宽皮腰带扎在腰间,再在毛衣上加了条淡紫色的水晶项链。步出房门的时候,尔祥对着她吹了声式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