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学的还多呢,雪岚!”纪太太冷笑道:“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我尊称您一声伯母,并不表示我需要在这里忍受您的侮辱!”伯渊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话声中那种冷硬的语气,是雪岚从来不曾听过的:“我到恒春来看雪岚,为她安排这一切,只是因为在仲杰所做的一切之后,身为仲杰的大哥,我觉得我对雪岚有责任,如是而已!”
不知道为了什么,雪岚的心沉了一沉。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再一次听他说这话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陪伴……难道都只是出于他的责任感么?还是——像妈妈所以为的那样,他真的想要什么作为报答?不,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能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雪岚咬了咬牙,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无论如何,现在退却都已经太迟了。她昂起了下巴,坚决地道:“魏先生说的没有错,这对他而言只是一椿责任而已。不管怎么说,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明天要和他到台北去。”
“你这个不孝女,竟然这样对我说话?”纪太太的声音尖锐已极。
“对不起,妈,”雪岚祈求道:[请您谅解,这对我是很重要的!妈!”
长长的沈默。雪岚全身僵直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她才听到纪太太低沉的回答:“我明白了。”她的声音疲倦而苍凉:“你大了,不听话了,妈妈拿你没办法了。好吧,要去就去吧。钱的事你别烦,妈会帮你出的。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了一句:“总不能让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笑话,说我连女儿的医药费都出不起!你的钱可以省了,魏伯渊!”
“好。”伯渊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雪岚完全听不出他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么事情就这样说定了,雪岚,我明早六点半来接你。”
“好的,谢谢你。]雪岚僵僵地说,对他那正式、有礼而疏远的语气忽然觉得异常心慌。她好想他再度挽着她,温柔地鼓励她、安慰她……但她他知道,在母亲的面前,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在纪太太用那样不堪的言语侮辱过他之后更加不会。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仅止是这短短三天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了——虽然他从不曾在言行中表示出来。
“再见,纪伯母。”他庄重地说,然后走了出去。
雪岚绞紧了双手,转过身来面对她的母亲。“谢谢你,妈。”
她温柔地道。
纪太太哼了一声。“手术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我不知道。如果情况不佳的话,医生说不定根本不会替我开刀。”雪岚紧张地道。
“哼,”纪太太咕哝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那个魏伯渊只是在怂恿你作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而已。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内心深处,雪岚很怕她妈妈的预言是对的。但事已至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恐惧了。“不管怎样,我总得要试一试。”她倔强地说。是在说服她的母亲,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
“你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纪小姐?”那护士的声音轻快而悦耳。雪岚猜想她应该还很年轻,长得也很甜。她有一种友善而愉悦的个性,使得雪岚的“住院恐惧”消减到了最低限度。她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小护士微笑:“是的,我的东西都带全了。]
“我的朋友都叫我小赵。”护士轻快地说:“往后这两个星期我都轮你的病房,所以我们有很多相处的机会。别担心,石大夫是本院最好的医师,你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需要我,只管按床边的那个铃子。还有,探病的时间到晚上九点为止。现在你好好休息吧。这一整天大概很够你受的了,哦?”
是够受的了。一大早就从恒春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来台北,然后是一连串的检查……今早出门的时候,母亲的反应还是冷冷淡淡的,显然还不大能接受她的决定。至于林妈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知有多么不放心。幸得伯渊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稳稳地牵引着她。如果不是他的话,她的勇气一定早就消失掉了。不要说住进医院,只怕还没到医院门口就已经逃之夭夭。
伯渊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她的床边。她对他微笑。
他停了一下,而后轻轻地说:“你真美。”
她知道林妈特意在她行李箱里放进了她最漂亮的睡衣,但她并不知道:在他眼里看来自己是什么样子。而他从来不曾这般赞美过她,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雪岚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嫣红。“谢谢你”她轻轻地说:[请坐。]
他又迟疑了一下,才在她床沿坐了下来。“我带了些花来给你。”他说,递了一束花过来。玫瑰的香气在她身边柔和地浮移。
雪岚接过了花,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幕几乎完全一样的场景:去年六月,同样是在医院里,同样是在病床上,同样有花……只不过那时送花的人是仲杰,而那时的花是康乃馨。“谢谢,]她微笑着说:“我喜欢玫瑰。”
“红玫瑰。”他补充道:“为了你的勇气,也为了我的承诺。”
“噢……”雪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将脸埋在花束里。红玫瑰也代表了爱情,他不可能不知道的。这就是他必需多加解释的原因吗?雪岚不自觉地红了脸。而伯渊又说话了:“我和家里人说过了,等你出院以后,先让你到我家去住几个礼拜。你手术过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适宜长途跋涉:而且你还要常常回医院来复检,暂时住在台北,对你比较方便。]
“你说的好像我一定会动手术似的。”雪岚突然觉得好紧张。
“我想是的。”他说,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雪岚忍下住皱了皱眉。“伯渊,有什么事不对了?]
[我——有些事必需告许你。”
一抹不祥的预兆扫过雪岚心头。她本能地害怕起自己已将问的问题,以及他将给的答案:“什么?”
“我必需离开台北一段时间——大约是一个礼拜左右。]
雪岚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浸进了冰窖里。“你要离开?”她艰难的、不信的重复:“这意思是,当我作那些更进一步的精密检查,甚至是动手术的时候,你都不会在我身边吗?”
他拉起了她的手,将它们笼在自己掌心之中,温柔地道:“对不起,雪岚,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
“我以为你会陪着我的。”她低语,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小脸:“我需要你!”
他抓紧了她的手,紧得她发疼。“我真的很抱歉,雪岚,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是个考古学家。前不久他们在加拿大北境进行的挖掘工作,发现了一些——可能是维京人的遗址。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可是他们的领队心脏病突发,现在被送进医院里去了。他们想尽办法联络我,好不容易在昨晚用长途电话和我联络上了,要我接替那个工作。雪岚,你知道,考古工作是很花钱的,他们一天都担搁不起。我必需尽快赶过去,所以我——”
雪岚呆呆地听着,而后其中一句话进入了她的意识:“你昨晚就知道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