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她叫了出来,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知道。”他静静的说:“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因为我如果早说了,你一定不会肯到台北来。”
[你骗了我!”她茫然道,仍然因为他要离去的消息而震惊。
[我必需如此,雪岚,我没有选择!]
“而你还要求我信任你么?你——”
他抓紧了她的肩膀,好像恨不得将她抓起来摇晃似的:“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雪岚!]他咬著牙道:“如果我昨晚就告诉了你,你还会肯到台北来么?]
[现在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挣扎着想月兑出他的掌握,但他不放手。
“我也不认为你会知道。”他重重地说:“而我不想冒这个险。不管怎么说,你总算已经到医院里来了。石大夫会照顾你。]
雪岚又气又慌,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我又不必一定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
“怎么回?”
这句话像冷水一样地当头浇下,立时震得她无话可答。“你倒是每一点都考虑到了!]她低语,声音裏有著无比的挫败和疲惫:“你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跟本没法子回恒春去。你把我陷在这里了!”
“不会的,雪岚,不用担心。手术一旦成功,你就可以回家了。”
家……家好像在几百万光年以外。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全然的孤独与无助。只一想到她必需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城市的陌生医院里,渡过她此生最难挨的一段日子,就使她吓得手脚冰冷。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变得有多么依赖伯渊——也许是太依赖了?她痛苦地想著,听到自己愁惨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魏家兄弟都是一样的,对不对?先是仲杰,然后是你——”
“雪岚!”
“喔,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不怎么看得起仲杰的,当然不会喜欢人家把你们两个相提并论了。]她笑着,声音到了喉头却成了哽咽。喔,不,她要是在他面前哭,那她就真该死了!雪岚费力压下已经冲到眼中的泪水,转过身去将自己埋进了枕间:“算了,伯渊,我累了。请你走吧。”
“对不起,雪岚,但我真的别无选择。”他阴郁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我保证。最迟一个星期。”
雪岚咬紧了下唇,希望他能早点走,却又希望他能留下。
他的大手落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地顺了顺她的发丝:她感觉到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还想说点什么,但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转过了身子。他的脚步逐渐远去,雪岚的泪水终于滑下了面颊。
第五章
重见
事后回想起来,在医院里的三个星期仿佛是一连串被割裂得不成片断的时间,绵延无有尽期。石大夫为她作了一次又一次不同的检查,问了她几千几万个问题。他的手稳定、干燥而温暖——一位外科大夫的手,给了雪岚不少信心。等到检验完毕之后,他带着满意的声音宣布: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
然后就是手术了。由于全身麻醉的关系,雪岚对手术的经过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晓得醒来以后,她的脸上又一次地覆上了绷带。她必需保持平静,放松心情。病房里的窗帘总是拉上的,因为阳光会刺激她的眼睛。她的护士小赵和她已经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友谊,她的母亲给她写过几封僵僵的信——显然她还不能适应女儿的改变,但正试着接受——然而除此之外,她是全然孤独的。
伯渊说过他会尽快赶回来陪她,最迟一个星期: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八天过去了,九天过去了……他仍然踪影全无,并且连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雪岚忍不住要开始怀疑了。他说过要她信任他的,但他把她骗到台北来:他说过他会一直陪着她的,但他结果是一个人跑到加拿大的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难道他对她的照顾和鼓励,他的温柔和坚强,全都是种伪装,一种游戏么?
在医院中的第一个礼拜,雪岚强烈的、强烈的思念着他。她侧耳倾听每一种声音,希望那会是他坚定自信的脚步,会是他沉厚稳重的声音:然而随着时日消逝,她渐渐地绝望了。思念被伤害和愤怒所取代,终至形成了憎恨。她曾以为他和仲杰是不同的,而他们终究没有两样——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背离了她。雪岚几乎开始害怕伯渊的归来了。她不想听他的解释,因为她已经无法再信任他。
终于,解绷带的日子到了。雪岚发现她奇迹似恢复了视力。睁眼时所看到的,不过是医院里光彩模糊的墙壁和摆设,可是雪岚此生未见过比这景象更美的东西。石大夫对著她微笑,叫她不要太兴奋:但雪岚从他明亮的笑容里,知道他对手术的结果十分满意。雪岚自己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抓着石大夫的手。
而后她还得在病床上躺上好几天,好让身体从手术中复元过来。她仍然不能有访客,也仍然没有伯渊的消息。她曾经在心底偷偷希望过:当她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很儍的念头,不是么?很明显的,对他而言,把她带到台北来接受手术,他就已经尽了他自己以为的义务了。既然责任已了,他当然没有必要再来看她。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一去之后就音讯全无呢?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也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释。他们本来就只是陌生人啊……
雪岚只是不能明白,这个事实为什么会让她这样伤心,这样难过?好像,好像她又被人给背叛了……
出院前一天,小赵告诉她说,魏家的人说好了第二天傍晚来接她。这个安排使雪岚紧张得不得了。伯渊告诉她这个安排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伯渊会和她在一起的:可是到了现在她才想到:她的处境有多尴尬。当然,她以前见过伯渊和仲杰的父亲,魏天弘,一个高大威严的老人:也见过仲杰的母亲,孙玉瑶,一个精致优雅却又弱不禁风的妇人。可是那是她还是仲杰未婚妻时的事啊!而且她和他们一点也不熟,突然间要住进人家家里是有些尴尬……
为了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雪岚穿上了她最正式的衣服——那件鹅黄色的洋装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伯渊出去时就是穿这件洋装的,但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雪岚摇了摇头,仔细地梳齐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因为脸色还很苍白,她给自己淡淡地上了一点妆。
一切就绪了,时间却是还早。雪岚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仅止是这样地看着多变的车型和颜色,都已该感激上苍。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会注意到那轻轻接近的脚步声,直到一个男性的、熟悉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雪岚?”
雪岚霍然回头,所有的愤怒和憎恨都在这一刹那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毕竟是回来了!她明丽的脸上闪出了喜悦的光彩,嘴角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然后她的笑意渐渐消失。
是失望吧?雪岚自问。因为她绝没料到伯渊会长成这个样子。他脸上的棱角应该更分明些,他的气质应该更阳刚些,他的头发也应该来得更丰厚,双眸来得更明亮……而后恍然大悟的神色飞入了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