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诃皱起眉,大步走近。
帕尔瓦蒂忙拉住婆娑,拦住摩罗诃,“请不要生气,他是苦行者,心里一直怀念他死去的妻子,总是尽情折磨他自己。苦行者,常常有许多年不说话,甚至不吃东西的,所以,请不要为此生他的气。就是我,也是跟了他足足一年之后,他才对我说了三句话,是提他的妻子,并要我离开的话。后来,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了。”
“一年?”摩罗诃一愣,忍不住问,“那你现在一共跟了他多久?”
帕尔瓦蒂微微一笑,神情异常美丽,“我认识他到现在,有三年六个月零七天。而我一直跟随他的日子,加起来一共有,三年三个月零四天。”
三年多的岁月,只听到他三句话。而她,却细细地将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记在心中,反复回味。甚至在提起来时,还能露出这样幸福的微笑。
婆娑愣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三年来,你跟着他,都做些什么?”
“我很笨,我做不了什么?我总是在山间采些果子给他吃,虽然他一般是不会吃的。天热的时候,我可以用这样的树叶为他挡太阳;天要冷了,我可以用树叶在他四周编成一圈来挡风,要是下雨,还能想办法为他遮雨。夜晚,可以点起火堆取暖,还能帮他赶走山里的蚊虫。”帕尔瓦蒂脸上一直带着甜美的笑容。仿佛,只要能为他做一些事,不管多么微小,也是她的幸福。
婆娑一阵心酸,轻轻抓起了帕尔瓦蒂的手。这是城主女儿的手,却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痕。对于一直接受别人服侍的帕尔瓦蒂来说,山间困苦的生活,各种粗活,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
她低声问:“值得吗?”
“值得的,为了他,值得。”帕尔瓦蒂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把我的生命交还梵天、我愿向毗湿奴许下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愿和阿修罗做交易、我愿将我前后一百世的福德做交换,只求我能一生跟随在他身旁。”
“你听见没有。”摩罗诃忽然激动起来,他望着那面河而坐的人,“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一下、还不说一句话?你的心是石头做成的吗?有一个女人,这样爱你,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还……”
“请不要这样?”帕尔瓦蒂慌乱地阻止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爱他的妻子,这有什……”她惊慌地分辩,忽然被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喧哗声、叫喊声给吓得停住,脸色立刻白了起来。她转头冲向河边,抓住那人的衣服,拼命地摇,“父亲来了,我父亲追来了。他会杀了你的,求求你,快离开这里吧!”
无论她如何出尽全力地摇晃,那个人仍然是不说话也不动弹,对一切毫无反应。就连婆娑都愤怒起来了,“帕尔瓦蒂,先别管他,我们找地方躲起来吧,要不然让你父亲抓到你……”
“不,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他的。”帕尔瓦蒂大声说。
摩罗诃皱紧眉,低声说:“婆娑,我们怎么办?”
按理说,他们应该立刻避开不要和喜万见面。但是,却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把帕尔瓦蒂扔下不管。
帕尔瓦蒂忽然间冲向婆娑,就要向她下跪。
婆娑动作飞快地拦住了她,“你做什么?”
“我请求你,请求你,救救他、保护他、照顾他。”帕尔瓦蒂泪流满面,“他的妻子死去了,他对整个世界都不在乎,就算是他的生命,他也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坐在河边,看着莲花怀念他的妻子,就算是别人的刀对着他砍下去,他也不会离开、不会理会的。求求你,救救他,别让父亲杀死他,你是地位崇高的祭司,父亲不敢冒犯你的……”
“帕尔瓦蒂!”愤怒的呼唤,由愤怒的父亲发出来。
脸色铁青的喜万,带着二十几个强壮的仆人,终于赶到了。
“父亲,求你……我……”帕尔瓦蒂脸色苍白地往后退,眼神却仍然凝望着,永远只用背影对着她的心上人。
“给我把她抓回来!”
城主愤怒的命令得到了切实的执行,两名强健斑大的仆人立刻扑向帕尔瓦蒂。
摩罗诃的手,立刻按在了他自己的长刀上。
“尊敬的祭司,请你管好那个吠舍。”喜万发出了可怕的咆哮,“你想让我的女儿一生跟着这个疯子受苦吗?那人的心肠比石头还要坚硬、比魔鬼还要无情。如果他不舍得帕尔瓦蒂,让他自己来争夺。”
婆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摩罗诃的手,眼神悲伤地望着帕尔瓦蒂。
帕尔瓦蒂转身想跑,但衣角已被捉住,可是,她奔跑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两个高大的男仆,竟然无法制止她往前跑的速度,在拉扯的情况下,她向前跌倒。额头撞在地上,头发散乱下来,再抬起头上,额前已有了殷红的痕迹。
喜万冷酷地说:“把人带过来,不要理她的哭闹。”
仆人一起出力去拖她。
帕尔瓦蒂挣扎着伸出手,伸向河边那更加冷酷的身影,她的眼泪落下来,同时张开口,想要呼叫,却叫不出声。那个她倾尽整个生命去爱恋的男人,她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连在这样惊惶的时候,呼唤他都做不到。
她被仆人拖着走,因为拼命地挣扎使她无法站立。伏在地上,帕尔瓦蒂双手努力往前伸,抓住每一分土地,想要拖延被强迫带走的命运。
可是,她的所有努力,都不能抗拒身后冷酷无情的拉扯,她倾尽了一切的奋斗,也不能改变她被迫迅速远离那永远刻在心间的身影。
她的哭声、喊声、哀求声,唤不回父亲的怜悯,也唤不到那个人一次回头。
当事的双方似乎都用一种极度冰冷的态度来对待这痴情的女人,而旁观的人,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摩罗诃几次三番想冲上去,却一直因为婆娑抓着他的手,他又无法狠心甩开婆娑。
婆娑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越来越悲伤,但她却坚持着阻止摩罗诃,并且用异常专注的眼神去看那河边静坐了不知多久,似乎要千年万年这样坐下去的男人。
身后是叫声、哭声、哀求声,那个爱她的女人,既流泪也流血,可是,他竟然连头发丝也没有动一下。
他真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只是河边一块冰冷的石头,永远不会为人类的任何感情而激动。
婆娑悄悄咬唇,力道大得让嘴唇溢出了淡淡的血丝,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狠心的人?因为不爱她,所以无论她受什么苦,都不会触动他的心,这就是男人吗?
可是,作为旁观者的她是如此愤怒,而当事的帕尔瓦蒂却依然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即使被一步步拖走,一点点远离他。她哀哭挣扎,却没有回一下头,没有错开一下眼神,她抓紧最后的每一点时间看着他。直到被强行押走,转过山路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凝望着他。
直到帕尔瓦蒂被带走,喜万才冷冷微笑,冷冷抬手。
摩罗诃忽然拔刀出鞘,半横刀身,挡在婆娑面前,眼神冰冷地盯着喜万,心神,却全部凝注在那半山腰处,忽然亮起的十几道利箭的反光上。
婆娑低声说:“别担心,他要杀的人,不是我。”她忽然提高声音,“喜万大人,我不阻止你带走你的女儿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确太冷酷,我也同样不忍心让帕尔瓦蒂继续跟着他受苦。但我绝不能容许你这样随便杀人,被小姐喜欢,这不是他的罪过,你不能因此而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