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咏荷拾起头来,全无惧色地说:“皇上,咏荷虽是一女子,也知忠孝节义四字,怎敢做这不忠不义的事?
但女子节烈为先,既已许人,便不愿轻易退婚,所以我一再追问原因,福康安才告诉我月兑是圣上有意禅让帝位,新君即将登基,皇子们全对傅家有芥蒂之心,所以朝中百官都有意打击傅家而讨好新君,而圣上也要牺牲傅家上下,以安新君之心。灭门大祸就在眼前,所以他才不愿连累我。”
乾隆微微动容,仔细看了福康安一眼,这才发现这个自己向来疼爱的臣子,真的较往日憔悴了。
“皇上,福康安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身为女子,身许傅家,岂有逢大难便求月兑身的道理?他这样做,太轻视崔咏荷了。不过,我一个女子,受些委屈倒也罢了,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冤枉圣上是薄情寡义的君王!
皇上仁爱宽宏,德照四海,对博相素来寄以股肱心膂,怎会置他于险地?待福康安,更不啻家人父子,恩情实倍寻常,他怎么能因为有些臣子落井下石,就以为圣上要抛弃傅家?他又怎么能因为嘉亲王的乳兄,在他面前竟敢安坐不起,口出恶言,就以为嘉亲王千岁还有其他的皇子都是心胸狭窄之人?”
崔咏荷每说一句,在场的官员就有一半脸色难看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水琰的神色也阴沉下来。
崔咏荷犹自目不斜视,毫不停顿地说:“他这样做,是对皇上、对皇子,对朝廷的大不敬。咏荷冒死揭发,还请圣上降罪。”
乾隆的脸色没有变,但眼神却越来越阴沉,“你说的都是真的?朝中大臣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士大夫,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咏荷仰头看着乾隆清清楚楚地说:“皇上虽确是尧舜人主,然而臣下未必皆是皋陶之臣。不过最可恨的还是福康安,纵然受了一些小人之辱,他也不该以为圣上会抛弃他、不该有求死之心啊。”
“小人之辱,求死之心”八个字,刺得乾隆一阵心痛。福康安是他的孩子,这般挺拔秀逸、文武全才,绝对有资格为一国之君,却偏偏无法正名。越是对他感到愧疚,就越是加倍疼爱他。
而自己也因为深切明白皇子们对他的妒恨之心,这次败战他才会下诏责骂,希望借此消了皇子们的气,也可以让这个孩子以后能过安宁的日子。
可是……这竟会让他受小人之辱,以致有了求死之心吗?
乾隆含怒的眼睛望向所有的臣子,所有人全部伏首跪倒,没有人敢抬头。
他相信这个女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大臣在跪倒时,颤抖得如此厉害。
暗恒是军机首脑,当朝一等公,福康安是御命大将军,可是这些人竟敢轻视侮辱,就连一个包衣奴才,也敢对他们无礼。自己还在位,就有这么多人忙着讨好未来的君主,逼迫贤臣至此,如若退位,又会是什么结果?
作为父亲,他愤怒得想把所有参与此事的臣子都处斩,但一个君主的理智却告诉他这绝不可能。因为与此事有关的巨子,极可能占了朝廷的一大半,就算是帝王,也不宜深人追究。
只是,这样一个女流之辈,竟能有如此的勇气和智慧把傅家不敢说、不便说、不能说的所有愤怒和冤屈,在御前直诉。
乾隆眼神柔和地看向崔咏荷,如同看向自己最满意的媳妇,“你叫崔咏荷?”
“是!”
乾隆笑了一笑,“荷花是最神奇美丽的花了,从污泥中开放,却不沾污垢。咏荷,朕为你主婚,福康安以后若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朕。”
崔咏荷还不及答话,福康安已伏身拜倒,“谢圣上隆恩。”大惊大震大惧大喜之后,他的声音竟还带点欢喜的颤抖。
“来来来,大家都起来,今日是朕的寿宴,不必讲究规矩,咱们君臣同乐。”
乾隆微笑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咏荷,你就坐福康安那一席吧。”
崔咏荷应了一声,盈盈起身,走向福康安。
埃康安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顾不得君前失仪,失态地拉住她的一只纤手。
崔咏荷含笑看他一眼,方才坐下。
埃康安在皇驾之前不敢发作,但还是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惊惶仍未退去。他压低声音说:“你疯了?知不知道如果刚才对答错了半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崔咏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方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到何等程度,略有歉意地一笑,“皇上疼爱你,所以一定不会伤害为你做不平之鸣的我。”
埃康安抬头望望高不可攀的皇座,神情有些奇异,“皇上是万民之父,疼爱巨子是理所当然的。”
崔咏荷了解地看向他,小心地反握他的手。
有很多事,知道了只能当作不知道。她与他,都永远不会提起那一日无意听到的惊世之秘。
此时其他官员也纷纷回席,乾隆闲闲地问:“众卿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处理国事大不如前了?”
大家明白,皇上是要宣布禅让的事了,当然纷纷说:
“皇上圣明,更胜当年。”
几个皇子也一起站起来说:“皇阿玛英明,大清日日昌盛。儿臣等躬逢盛世,“三生之幸。”
乾隆炳哈一笑,“我原本也想着自己老了,该把皇位让给年轻人了,不过,即然你们都这样说,朕就勉为其难,再辛苦几年吧。”眼睛带着冷冷的笑意扫视笑容全部僵住的群臣,“你们的意见如何呢?”
一阵冷寂之后众臣又连声说——
“皇上春秋鼎盛、乾纲在握,皇子们毓华茂德,父子教睦、内宫熙和,实为天下之幸。”
乾隆再看向几个脸色全变了的皇子,“你们也不必着急,朕迟早还是会退位的。圣祖在位六十余年,朕治世绝不超过圣祖,你们放心。”
皇子们脸色都不好看,永琰更怒恨如狂。只因崔咏荷的胆大妄为,他就要再等二十年——
但即使心中恨至极处,他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还立时跪地道:“皇阿玛愿意继续恩泽万民,是举国之幸,儿臣等万死不敢有他念。”
其他皇子一齐跪拜,同声附和。
“回座去吧,今日是朕的寿诞,大家不要太拘束。”
皇子们纷纷回位,但仍然没有任何人举杯动筷。
乾隆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对着傅恒一举杯,“来,傅恒,朕先敬你一杯,谢你这二十多年来,弹精竭虑,为朕分忧的辛劳。其实朕也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傅家满门为大清做的事永远不会有人忘记,日后有朕之一日,就有傅家一日。”
不只是傅恒,傅家这一桌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百感交集。
暗恒心中无限悲苦酸涩,却还要勉强举杯,“傅家世代勋戚,受皇上糜身难报之恩,唯当尽心竭力,为国尽忠。”
这一怀酒饮下,代表着傅家当朝第一权贵的地位,在未来二十年内绝不会有半点动摇。而这二十年的时间,足够神通广大的傅家父子,布下绝对安全的抽身之计,保全傅家全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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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荷,你像个大家闺秀行吗?任何懂礼仪的小姐都知道,盖头应该由新郎来挑的。”福康安懊恼之至。失去了轻揭红罗观赏新婚妻子娇羞表情的机会,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损失。
崔咏荷一身新娘盛妆,坐在桌前一边吃点心,一边埋怨:“都怪你,在外头转来转去,就是不进来,我等得都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