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十分肯定,直到几年前,别人一提要为康安向公主提亲,你就立刻找一个人给他定亲,我才确定。”傅恒的声音十分苦涩。
“好,你好,你从来都知道,却从来不追究,除了不到我房间里来之外,也什么都不做,你根本什么也不在乎,对不对?”傅夫人撕心裂肺,含恨地逼问。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可是我在乎有什么用?”傅恒的爆吼声也带着深深的痛,“你是这样美丽多才而高贵的女子,他又是那样英俊潇洒身处至尊之位的人。
对女人来说,还有比嫁给他更好的归宿吗?而他想要亲近的女子,又有谁能阻止?
我一直等着你对我说,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你既然不肯说,我怎么干涉你?我怎么去误你的前程归宿?
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别的动静。自孝贤皇后去世,你也不再进宫。或许,害了你的人是我,如果不是碍着我,你早已被封为贵妃,你……”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傅恒的话,“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这样……”
“你、你是为了我……”傅恒的声音不断颤抖。
“你忘了那一阵子你刚要进军机处,你总是神采飞扬,说要为国为民,有所作为,要当千古名臣。那个时候他来惹我,我才一推拒,他就生气,气的时候,就连你一起骂。
我能怎么样?我只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有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可是我若惹怒了他,就再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了。所有的男人,最重视他的功名前程,女人算得了什么?你可以娶很多的女人,但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却只有那么一次,我怎么能误了你的前程、你的功业?”
“傻瓜,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不说啊!”傅恒的叫声无比苦痛激动,“你用你自己来保住我的功名富贵,却什么都不对我说!这二十多年来,你过得生不如死,我过得了无生趣,这是为了什么?
宝名算什么?官爵算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傻,为什么我这么蠢……
厅里的声音渐渐转弱,只留下哽咽和哭泣之声。
崔咏荷静静地抱着福康安,想到那万人之上的第一首辅抱着妻子痛哭的景象,也不由得黯然。可是,她现在更关心的却是福康安。
已经不知要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抱紧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都传给他。所能感到的只是福康安无声无息地用力回抱,以及忽然落到手背上的一点灼热水珠。
那样的滚烫的泪,落在她手上,竟烫得她心都猛然痛了一痛。
张张口,竟觉得难以用任何言辞来安慰他,悄悄地把身体伏在他身上,但愿这躯体里每一点微不是道的温暖,都可以传递到他心上。
埃康安激动地转身,将她拥人怀中,“权力到底算什么?官位又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竟要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我,几乎像阿玛自以为是地害了额娘一样,害了你。”
崔咏荷慌张地想抚去他脸上的泪水,心疼地皱紧了眉头,“没有关系,至少我们最后都没有犯错、没有对永谈妥协,以后我们也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不会舍弃我。”
“外面是什么人?”傅恒的声音带着一点慌张和惊怒。
崔咏荷低呼了一声,知道是自己与福康安失态之下,声音稍大,惊动了里面的人,一时慌乱无措,不知往何处去躲。
埃康安却忽然镇定了下来,拉着崔咏荷大步向里走,“阿玛、额娘,我回来了。”
暗夫人忽闻爱儿的声音,惊喜交集,确定他并无半点损伤,松了口气之后,刚擦干的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额娘,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福康安一边低低地劝,一边抬起头来,看到傅恒同样欣喜宽慰的眼神,心中一酸,忍不住叫道:“阿玛。”
暗恒微笑。
埃康安却喃喃地又叫了一声:“阿玛!”
暗恒依然淡淡地笑笑,看着福康安脸上虽已擦去,但仍然可以发觉的泪痕,再转头看看一直与福康安的手握在一起的崔咏荷,“崔小姐,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了。”说“这个孩子”四字时声音里满是深刻的感情。
崔咏荷不知何时眼泪也滑落了下来,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人声地说:“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永不背弃,绝不分离。”
乾隆皇帝的六十大寿终于到了,这是国家的大喜事,鞭炮之声,响彻京城。
紫禁城中,宴开千席,百官都可携眷参加。
罢刚看完四大徽班的精采演出,乾隆的心情异常高兴,坐在龙椅之上,笑容满面地与臣子共欢。
满汉全席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全世界似乎只剩下笑语欢歌,和歌功颂德之声在这样一片谈笑声里,哭泣声就特别刺耳地特别惹人注目。
乾隆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冷,眼睛往座下无数人中扫去,所有被他扫到的人无不脸色发青,手脚发抖,却还要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以表示哭泣的人不是自己。
哭泣声并没有停止,而所有的官员也都纷纷闪开,很快地,坐在宴席一角,对着满桌佳肴正不住抹泪的女子,就成了目光的焦点。
因为身分高贵而坐在首席的傅家几个人,全部脸上变色,福康安一震之下就要上前,却被傅恒一把拉住。
而坐在这女子身旁的一对夫妇早已面如上色,跪地不住磕头。
永琰大喝一声:“还不快把这个大逆女子给拖下去!”
侍卫们迭声应是,就要冲上前。
崔咏荷一边哭,一边就地拜倒,“奴婢冲撞圣上,愿领死于君前。”
乾隆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心中已想将此女千刀万剐,“你跪上前来,告诉朕,为何哭泣?是不是朕治国失德,让你有了冤屈?”
这一句话问得阴冷,令崔氏夫妇全身抖如筛糠,福康安则面无血色地望着崔咏荷,眼神里有着生平未有过的惊惶恐惧。而至少有一半的官员流露出幸灾乐祸或痛快开心的表情。
崔咏荷起身上前,再跪伏于地,“奴婢今日初睹龙颜,已感皇恩浩大,圣德隆厚,偏偏有人竟然还误会陛下是薄情寡义,想要杀戮功臣的暴君,实在是太对不起圣上了,因此奴婢才会于此痛哭。”
“哦,是什么人这样看朕?”乾隆的眼睛徐徐扫视众臣,诸臣无不心惊胆颤,不知这个胆大的女人想要诬告哪个人。
崔咏荷抬头伸手一指,“就是他!”
所有人全部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崔咏荷冒死在御前告状的对象,居然是——福康安!
而唯一明白过来的,也只有福康安。
震惊之后醒悟的他,怔怔地看着崔咏荷,心绪激动,却又咬牙切齿。
她是在保护他!她是在用她的生命为他发出不平之鸣!她是在冒着天下最大的危险,为他寻求未来的平安!
可是……实在是太大胆、太荒唐了!
崔咏荷,你这可恨的小女人!
此的福康安除了感到切齿的愤恨之外,还有揪心的痛与惊,他双眼牢牢注视着崔咏荷,再不肯稍稍移开。
乾隆素来宠爱福康安,见崔咏荷竟然告他,心头勃然大怒,但他仍平静地问:
“为什么你认为他将朕视为无情之君?”
崔咏荷叩首道:“圣上,奴婢是大学士崔名亭之女,与福康安早定有婚约,可是数日前,福康安上门退婚……”
乾隆眼中渐渐流露出怒意,“所以你怀恨在心,要污蔑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