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军之将?”福康安忽然冷笑一声,霍然转身,“王爷,你就只会为我打了败仗而高兴,却从来没仔细研究过这一仗我是怎么败的吗?”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爷,你有没有算过,这一场败仗之后,我手上的军队损失有多少?”
永琰似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可能!”
“没有损失,我这个战败的将军,帐下官兵却并没有任何的损伤。“福康安眼神凌厉,“王爷,你太恨我,太想让我失败了,因此我一败,你就喜出望外,根本连最浅显的问题都没有去思考。而这一点,只怕皇上早已看出来了,所以一向疼爱我的皇上,才会为了一场小败仗而连下三道诏书严厉地责骂我。”
永琰颤抖着举起手,指着福康安,“你是在自污,而皇阿玛在帮你……”
自污,是古来有智慧的权臣在自己的权力到达顶峰,而会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时,采取的一种自保方法。首先犯一个很明显、但又不会惹来大罪的错误,并因此受罚,以较自然的方式交出权位,是一种极富智慧的圆融手段。
只不过,恋栈权势的人大多,肯自污退出的人太少,所以没有人相信少年得志的福康安会自污英名,更不会有人想到当今皇帝严厉的斥责之后,会隐含保全维护之意。
水琰此刻的震惊,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让王爷门下的将军立了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爷一个人情。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所以我愿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权位,不要再碍王爷的眼。
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诏骂我,希望这样一来,王爷心中的气可以略消,将来不至于为难我。何况我傅家若不在权力场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纵然王爷他日登基为王,要想无故入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过……”
埃康安眼神冷锐如刀,“如果王爷还是耿耿于怀,定不放过我傅家,那我傅门上下也不会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纷乱四起,屡有战祸变故,而举国之军、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带出来的。王爷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后果如何。纵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战事不绝,国内白莲数屡屡生事,不知王爷有何妙策应付?如果王爷有志做大清朝立国以来,亡国败家的第一昏君,我也无话可说。”
“你……”永琰气得全身发抖,但自幼长于权力场上的他,却又深知福康安的话绝非无的放矢,不觉心惊胆颤。
埃康安把话说完,也不再看他,抱着崔咏荷大踏步往外走去。
崔咏荷在他耳边问:“这些人像是很厉害,你一个人冲得出去吗?”
“不能。”福康安的声音很稳定、很平静。
崔咏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如果是你一个人就能冲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对吗?”
埃康安低头,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她不但不难过,反而兴奋地大叫出声:“太好了,你肯告诉我,丝毫也不隐瞒,我好高兴,你真的把我当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了。”
埃康安已经走到了厅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剑影和无情的杀机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舍地离开崔咏荷,森然地扫视围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语气却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风:“我要连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会说抱歉。”
崔咏荷双眼闪着异样的亮光,喜孜孜地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兴啊。”
埃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围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待命中,可是永琰已经气得面无血色,却仍然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埃康安毫无阻碍地抱着崔咏荷腐开了嘉亲王府。
而永琰就这样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才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回响的,是崔咏荷带着怜悯与不屑的语声——
纵然你拥有天下,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第十章
一直到离开嘉亲王府足有数十丈,崔咏荷才有些遗憾地叹气,“唉,本来这是个深情壮烈到足以流传千古的佳话,可惜他胆子太小了……
埃康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么妖术,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
崔咏荷听出他语气里的醋意,笑盈盈地说:“我想世上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我这样给他难堪,所以才引起他的兴趣。不过,无论是对我的兴趣,还是对你的仇恨,都比不上他对皇位的渴望。他就算可以把你杀掉,但战斗之惨烈,绝对无法隐瞒,再想到皇上对你的宠爱未变,他怎么还敢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两个人在说话之间,已经走过了好几条大街,京城内人来人往,分外热闹,大清又最讲究礼法规矩,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福康安仍然不曾放开崔咏荷。
满街古怪的眼神都望向他们,各个方向也都传来不屑的话语。
可是,她与他纵然是听见了,却也不理会。
无论如何,她不愿放开他;而他,更不能再忍受一时一刻的分离,因此他几乎是脚不点地的,抱着她往傅府而去。
那是他的家,也会是她的家。从此之后,再不会让她离去,再不会让她遭受到丝毫危险。
暗府大门前,王吉保带了几十个人,正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不知是谁先看到了福康安,惊叫一声:“三爷!”
其他人全都大叫着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惊喜交加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福康安紧抱着崔咏荷的姿态,是多么不合礼仪。
埃康安立即发觉了不对劲,“怎么回事?”
王吉保急急忙忙说:“红尘居的清雅姑娘传来消息,说崔姑娘被强请进了嘉亲王府,三爷也赶去了。夫人担心三爷的安危,当下就说要进宫去找圣上,大人拦住了夫人,不知在争吵些什么,我们所有的下人全被远远地赶离了厅堂,三爷,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埃康安脸色一变,终于松手,放开了崔咏荷的娇躯。
崔咏荷低声催促:“快去!”
埃康安看向她,“好!”语毕,他开始向厅堂跑,不过,他的手却还拉着崔咏荷。
崔咏荷也全不迟疑,快步跟随,无论到天涯海角,只要那只手拉着她,她便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他。
“你不要拦我,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傅夫人的声音焦急至极。
“听我说,让我去嘉亲王府找永琰,你不要进宫,疏不问亲,永琰毕竟是皇子,有太多的话,是我们外臣不好说、不便说的。”傅恒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张惶。
终究还是让父母担心了。福康安心头一阵惭愧,张口正要说话,厅里又传出一句令他手脚冰凉、全身僵木的话。
“什么疏不问亲,难道康安就不是皇上的儿子吗?”
天地间忽一片寂静,厅内厅外部落针可闻。
崔咏荷全身一颤,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站在她前方的福康安,竭尽全力用身体来安慰这个正悄悄颤抖的男子。
良久的沉寂之后,傅夫人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为什么你不问?你骂我啊,你打我啊,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声音带着哽咽,无限悲愤。
“你还要我说什么?”傅恒的声音有着浓浓的无奈,深深的倦意。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只是你从来不问。”傅夫人的哭泣悲戚至极,“我一直在等你问我、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可是你从来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