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康安每说出一句,都因崔咏荷的泪水而莫名沉重的心灵而轻松了一点儿,这番话竟如心头流出来一般自然到了极点。一边说,一边看着怔怔望着自己发呆,犹似不能理解这一切的崔咏荷小巧而精致的脸。
方才因跌倒而脸上乌黑了一大块,又被泪痕滑过,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污渍,圆圆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像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带点怜惜和溺爱,很自然地抬起手,用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污渍。
崔咏荷不知所措地扭开头,双眼慌乱地望天望地望池塘望荷花,就是不肯望他,“你不要再戏弄我了。你凭什么会喜欢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又不知书达礼,又不贤良温柔,又野又脏……”
埃康安不理她的推拒,仔仔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微微地一笑,“哪个说你脏,我从来不曾见过比你更干净的女子。”
“你,你又想嘲笑我。”本能地抬手想打他,不知为什么,他的双臂稍稍一紧,自己手上的力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埃康安温柔地微笑,不再高贵,不再疏离,“你说我总是笑,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家的人,不过是因为官场就是如此,必须永远带着这样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我从来没见过比官场包肮脏的地方,却也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官宦之府,会有一个像你这般干净的女子。就像这满池青荷,出自淤泥而不沾染污秽,也从来不曾见过比你更真更纯,更有勇气,敢言敢怒的女子,所以,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用那样的话,来形容你自己。”
崔咏荷的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但当那从不曾见过的笑颜在福康安唇边绽开时,她就已什么也看不见了。是不是夏天的太阳太刺眼了?为什么眼前有这样强烈的光芒闪动,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金色的光辉?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第一次发自真诚的微笑。_
耳旁听到的话,更加令人不敢相信,那永远高贵微笑着的坏蛋,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肯定又是存坏心眼,想要逗着她玩。
不,或许这一切都是梦,只有在梦中,才会有这样迷人的金色光辉,才会听到这样好听,好听得不可能是自他口中传出来的话。
一定是梦,一定是做梦。
不知是无措还是不信,又或是想要快些醒来。
崔咏荷很用力很用力地咬着下唇。
埃康安皱着眉头,看她如此努力地用雪白的齿去蹂躏那朱红的唇。
小小的红色的有着美丽形状的下唇,很快地显出一道又一道很深很深的齿痕。
埃康安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又开始轻轻地疼了起来,这样好看的唇,怎可这般对待,阻止她,是惟一清晰地浮上脑海的意识。
不知是因为双手仍本能呵护着这轻柔娇躯的缘故,还是一时竟舍不得抽出手来,眼看着她再一次用力对着唇咬下去,很低很低地申吟一声,不知是无奈还是欢喜,俯下了身体。
温暖而甜美的嘴唇,似是因这忽如其来的袭击而惊讶地张开了。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深深地亲吻下去。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阻止她折磨自己的唇,只是想抑制那心头的痛,可是当真正尝到这般奇异的甘美之后,便再也无法抽离,再也无法清醒。
从不曾有过的温暖气息,从不曾有过的奇异感受,鼻端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淡淡的青草香气,唇下这无以伦比的甘甜幸福。
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妙而美好的事,美丽得简直就似一场梦,不存在于真实的人世间。
第四章
崔咏荷仍然张大了眼睛,尽避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就算看到了什么,脑子里也无法弄明白。忽如其来的袭击令她全身一颤,从未感受过的男子陌生而强烈的气息在这一刻将她完全包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明白。这些温暖的感觉,柔美异常却又可怕地叫她全身的血液急速流动,整个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似是连胸膛都会被撞破。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可怕,却这般美好,美好得令人不舍。
美好到令人失去思考的能力,美好到明知到这应是世间最最恐怖最最可怕的事,却全身软弱得不能再动一指发一声,只是不能分析到底是无力反击还是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
那样的温柔,自唇舌交缠,这般温热的气息,自他身上,来到她体内,又回报于他的唇边。气息交流,带着两个人的体温,悄悄包容一切。似是随着这无形的气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也因此而融为一体。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隐隐约约明白,却又不甘不愿不想明白。
为什么我不动?为什么我不推开?为什么我不生气,我不打人?
不不不,这不是我。
这只是梦,这一定是梦,这只能是梦。
“三爷!”王吉保粗大的嗓门不识相地震碎了满园的温柔,沉重的脚步急促接近。
不是梦!
竟然不是梦!
崔咏荷猛然醒转,拼力推开福康安,一抬手,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打过去,然后猛跳起来,转身就跑。
埃康安浑然不觉其痛,眼神仍带点迷蒙,望着崔咏荷无限美好的身影渐渐跑远,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抬腿想要追。
“三爷!”熟悉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叹了口气,不自觉地锁了眉头,沉了脸,望向刚刚跑进园来,浑然不知惊破何等好事的王吉保,“什么事?”
“府里传来消息,大人下朝了,有急事要见三爷。”
重重地叹了口气,扭转头,望了望荷心楼,忍不住又轻轻地叹息一声,唇边却悄悄地漾起了笑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王吉保惊异的眼神,背了手,转过身,徐徐迈步往外走去。
苞在他身后的王吉保,惊奇地发现他自小服侍的爷,就连背影,似乎都透着一股子欢喜。
☆☆☆
埃康安心情很愉快,愉快到骑在马上时,觉得风吹到身上特别温柔,天上的阳光特别明亮,夏日的闷热也变得可爱起来,更加不曾发现,自己一路上都在无意识地哼着轻快的歌谣。把身后的王吉保吓得嘴巴越张越大。
这样轻松愉快的心清,一直保持到进人府门,看到当朝第一宰相,自己的父亲,傅恒傅中堂为止。
“阿玛?”
案亲脸上奇特的沉重,令福康安的心也莫名地沉了一沉。
案亲为军机首脑,掌举国大事,任何事皆能举重若轻,安然处置,从来不曾有过如此阴郁的表情。
“回来了,去准备一下,休息几日,你又要出京作战了。”傅恒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连眼神也是沉重的。
“又出兵?这么快就要打仗了?”福康安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又要出兵了,不知这一次要出去多久,再回来时,那个爱要脾气的别扭女孩又要发什么性子?唉,好不容易,才能有这么一点点进展。
“是白莲邪教的人闹事,虽然你刚回京,这么快就又让你出去不太合适,不过,皇上六十寿辰快到了,举国都在大兴地操办和准备着,这个时候,非得讨个好彩头,只有派常胜将军你出马,才能保证不败,也免得扫了皇上的兴致。”傅恒语气平缓,这位天下第一权臣,眉宇之间,全是倦容。
“阿玛?到底出了什么事?”福康安终于发现父亲表情奇怪了。
“皇上禅位之心已经很明确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劝阻,只怕这一次寿诞之后,我大清便要有新君临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