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终于落了地,几个人的目光自然都瞥向女尼身后的竹架。这一看,所有的人都默契地爆出一声惊叹。
原来竹架上背着的不是女尼的随身物品,而是一只羽色奇艳的鹰隼。它不仅全身通红如血,血羽中还嵌着如紫花般娇艳、如黄金般耀眼的彩羽,头顶生有插天羽冠,不仅眸光犀利,顾盼之间更有着傲气。
见到这只鸟,羽衣居然惊愕了。
他来了!他真的跟来了!她以为他此刻应该还在九天山上,但是他却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出了什么事了?还有,他是不是要来带她回去的?
“羽衣,大郎和他爹要到城外去耶,他们说那种有玩的,我可不可以也跟?”
宝驹从外头进房,就朝羽衣身上粘去,虽然羽衣这个时候不在店里帮忙,而出现在房里有些奇怪,但他比较在意的还是他问的这个问题。
自从上回和大郎比过一遭之后,大郎就变成与宝驹年龄相近的好朋友。
“羽衣,大郎和他爹等会儿就走了,我可不可以也跟?”宝驹皱着长脸,嘟着一张大嘴,“大郎说这次要去三天,我也好想和他去摘葡萄、采瓜儿,好不好啡?”
“宝驹,让我静一静。”
“大郎和羽衣一样,对我都很好,现在他都没有笑我了,还说我这双腿是老天爷赐来的耶。”
“宝驹……”
“我听他说过,他以前也没跑这么快,和我一起玩,他现在跑得比以前更快罗。”
羽衣愀着脸不回答,令宝驹更加郁闷。
“羽衣,我到底可不可以去嘛,只要三天好吗?羽衣──羽衣──”他摇她。
“宝驹!你到外面去!别吵我,好不?”因为心头烦躁,所以羽衣凶了宝驹,这让宝驹惊讶极了。
温柔的羽衣凶了她了,离开羽衣的怀抱,他站了起来,往后退去几步。
“宝驹?”她刚刚做了什么?她凶了他吗?她看着被吓着的宝驹。
“我……我不吵你,我到外头去。”宝驹前过身,失意地踱向房外,才走出房门往门边一坐,就遇上刚回店里的郎兵。
郎兵披着一身霞光,暮色里的显得兴匆匆地。
“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郎兵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正垮着脸的宝驹。
“羽衣生气了。”
“羽衣生气了?为什么?”郎兵意外极了。
“因为我吵她。”
“来吧,起来,我有个东西给她,她一定会很喜欢,看完之后她就不生气了。”郎兵拉起宝驹,两个人一起进了房,坐在桌边的羽衣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宝驹说你生气了?”郎兵在桌边坐了下来,盯着羽衣。
“你回来了。”她究竟坐在这里想多久了?从女尼住进店里,她就回到房里,这期间,她看着宝驹跑进跑出,一直到刚刚他过来喊她。“宝驹,过来。”
羽衣伸手将丧气的宝驹揽了过来。“宝驹,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不想有人吵我。”
“啡。”宝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没事了吧?”郎兵从前襟里模出一样东西,“羽衣,我买了一样东西给你。”
郎兵摊开手掌,掌中一支嵌镶着朱色,青色珠玉和一排细穗的银制步摇,在夕阳余晖中映着璀璨的细芒。
他将步摇递向她,她收了下来,但脸上的表情却不似他意料中的开心。
“不喜欢吗?这叫作步摇,一步一摇,摇曳生姿,我们汉族的女子最喜欢把这个簪在头上了。”
这支步摇虽然有点旧,可是他先向人借钱买的,只要羽衣喜欢,他再辛苦去攒钱还钱,也都无所谓的。
羽衣摇摇头,“我很喜欢。”
“要不要我帮你簪上?”
羽衣唇边含笑地点点头,于是郎兵将步摇轻轻簪进她如云的发髻里。
替羽衣簪上步摇,郎兵突然想到,“该死的,忘了顺便带一面铜镜回来,这样你怎么看!”
“镜子?”反应灵敏的宝驹听了,立即将一旁用来梳洗的陶盆端了过来,“镜子,水作的。”
“水?呵!还是你聪明,瞧我笨的。”郎兵敲了自己一把,“来照看看。”
陶盆搁在凳上,里头的水漾着浅浅的涟漪,等涟漪静下来,上头映出了三张大小、颜色不一的脸蛋。
宝驹脸长,加上咧着嘴巴笑,几乎就要占去盆面的一半。
郎兵脸虽不大,但因为从军、工作,所以肤色晒得极深,与同样暗色的陶盆一叠,见到的剩下那双满怀深情的眸子,和一张开怀笑着的嘴。
而羽衣原就脸似巴掌,细肤赛雪,再加上一根银步摇在檀发上映着光辉,所以三个人之中,她自是最亮眼。
“好美。”郎兵不禁赞叹。
“是步摇美。”
东西再美,都比不上她美,她在他心中,是无与伦比的。“羽衣,你知道吗?完全是因为你,才有今天的我,你挽回我的生命,也让我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连我这条废腿都有了痊愈的机会。”
羽衣静静看着水中的郎兵。
“今天我顺着去找了个大夫,那大夫对外伤很拿手,我让他看了我的腿,没想到他竟然说我的腿筋骨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再过些日子,说不定连跛都不跛了,而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闻言,羽衣笑了,但同时间,郎兵却也注意到她的笑的笑里居然带着愁意。怎么了吗?
“羽衣,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如果有,那就说出来让我们知道。”郎兵敏感地问道。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三个人,有什么苦一起吃,有什么甜也一起分享,但是……
羽衣抬脸看向郎兵,满怀郁闷的细细低喃:“倘若有一天,我不能再与你们一起了,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再跟他们两个一起了,怎么办?也许她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三人互相扶持的温馨,却让她每每将这个问题丢回了脑后,不去想它。
一句话,却困扰着三个人,虽然之后的日子依旧过着,但羽衣仍无法从那个窠臼里跳出来──一个仅有她懂得,还有“他”懂得的窠臼。
经过数日,今天羽衣终于有勇气到女尼暂居的厢房前。
羽衣还未喊门,厢房的门竟就开启了一道缝,由缝隙往里面看,屋子里似乎没人。
“天净师父?”羽衣径自推门进入,里头真空无一人,连摆在床边的竹架子上也是空的。出去了吗?
隐约地,羽衣松了一口气,突然,她感觉身后吹来了一道风,于是她立即转过身,一道从门钻进来的黑影就这么扑向她。
“啊!”被黑影吓着的羽衣差点往后跌去,若不是她扶住桌子,要不然肯定摔惨了。
“是羽衣吗”这时。门口来了人,原来是女尼天净。她对关屋内的人影缓缓走去。
“是我。”羽衣回过神,赶忙向前想挽着天净。
“没关系,我自己来。”天净婉拒协助,自行走到桌边,而后落坐。“你被它吓着了吗?我的眼睛不方便,刚刚是它带我到外头去的。”
它?是指黑影吗?回望着床边的木架,她看见了不知何时已回到架上的朱紫鹰隼。刚刚飞过她肩头的,是它吗?但是它拍翅的力道为什么这么软弱?
羽衣怔怔地看着它,而它亦与她对望,频频由喉间叫出低而尖锐的呜声,一啼一休,一伏一扬,声调就像人在说话一样。
只是此刻它与她,竟是无法勾通!
“为什么……”恍神间,羽衣愕然地喃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