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天净答道:“你是指……鸟吗?如果你问是它为何拍翅无力,那么贫尼也不晓得,因为一年前,在它和我一起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那天她从某个猎户的手中将它救下时,它就已经不能高飞,所以她九会一直将它留在身边,直到今天。
偏过脸,羽衣望住天净。鸟?在和她一起之前就这样?这意思是说,她从来没见过他原来的样子?
不可能!他们只有在彻底丧失保护自己能力的时候,才会拟化成此状的啊!
“每次碰上大沟还是山谷什么的,都是它在我耳朵边叫着提醒我,所以要是没有它,今天我肯定不能走到这里,也许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跌进某个深沟里头去了,这是我佛慈悲,让眼睛逐渐瞎去的我,有了另外一双眼睛。”天净温煦地笑着。
“我佛……慈悲?”她……似乎只将它当成一只会示警的鸟?
“如果不是它,我也找不到你呀,羽衣。”
“是你带着它来找我?”
天净摇头,“不是我带着它来找你,而是它带着我来找你,嗯……不,不是,也不是它要找你,而是……”天净平静的而容上乍现一丝紊乱,她似乎正苦思着如何表达,而这么一想,她的手更是抵上自己的额,并痛吟了一声。
“师父?”
“没关系,这是旧疾了,一用脑子就发疼,一会儿就没事了。”才眨眼,额际已逼出一排冷汗,天净频频喘着大气。
头痛时,整个脑子就像即将爆裂一般,而每痛一回,她的视力就逐渐失一些。她知道自己再过不久,便会全盲,而全盲之后呢……
“羽衣,你信因果吗?”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天净虚弱地说。
“我扶您到榻上休息。”
天净点点头,被羽衣挽至榻边坐下,“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欠了许多恩情未还的人,所以今世才得毕生归还,又或许,我这一生都还不了吧。”
话声才落,两人之间竟是沉寂,羽衣望住架上的朱鹰,心绪辗转。终于问道:“师父,你信人间有真爱吗?”
这问题,困扰了“他们”百千年,与其它族人不同,“他们”是在对人心的失望之下,才会再度折返九天山,并誓言永居九天之巅,不再与俗世的人交往。换句话说,不相信人间有真爱的“他们”……该也算是佛的叛徙吧?
“我信,其实人间的运转,就像这天地间的阴阳变化,有晴就有雨,有善就有恶,如果不静心观望,往往勘探不山其中的奥妙,偏偏人心又是那么地脆弱,所以很多时候是分辨不清这些的。”天净停顿一下,跟着问道:“羽衣,那么你信吗?”
“我?”
羽衣正犹疑着,一直蹲踞在木架上的朱鹰忽然朝她扑过来,它朝上一跃,而再落定时,纠实的爪子便已抓上她的手臂。
望着朱鹰,羽衣楞然。
“你与它有缘。”天净笑着,思量之余又说:“羽衣,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望住朱鹰的眼,羽衣似乎读到一些情绪。它似乎非常心急,只是它是急着想变回原来的面貌?还是另有其它?
“羽衣。”天净又唤。
“嗯?”羽衣回过神。
“你我萍水相逢,一见面就要求你,实在是很唐突,但是因为我时日无多,所以希望你能收下这朱鹰,也许……某一天能将它归还大地。”
“嘎──”天净才说完话,朱鹰是两翅一震,转而跃到了天净的肩头,以温暖的艳羽,撩着她苍白的颊,替她带来搔痒的触感。
抬起朦胧不能辨物的双眸,看向肩膀的方向,天净笑了。
“你舍不得我吗?我也是,原本以为我们能一起到敦煌的,现在只怕已经到了我的终点,不过幸好你还有机会能飞,如果能你原来的模样,那么就替我去看看那算金色大地,帮我找佛的心吧。”天净伸起手臂偎向鹰爪,让朱鹰站至她手上,经由她的手跃回了木架。
鹰与人,它与她,他们之间隐隐传达出一种依恋的感觉。这是她的错觉吗?羽衣才由一个迷思中跳出,却又陷进另一个迷思里。
她和它,究竟是如何相遇的?
天净看回羽衣的方向沉吟片刻后道:“羽衣,我还没跟你说,是谁要我来找你的。”
第八章
梦里的男子,不知其名,他身穿紫金袍衣,头戴八角冠,一身肌肤红如朱赤,如瀑布般飞泄的檀发长及腰间。
他夜夜都出现在她的梦中,每回都朝着她喊着:“羽衣!带他找羽衣!”
天净以为这是俗界的魂魄将最后的意念付于梦中,想委托她完成,但她却全然不知,其实梦里的男子,就是跟在她身边一年,引领着她越过山岭,渡过河江的朱紫鹰隼。
而这鹰隼,则是与羽衣血脉相连的某人幻化而成的。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整天了!”心急的郎兵在旅店的一角找到了羽衣。
“你回来了?”由天净房里出来之后,羽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郎兵忽来的一嚷给吓着了。
“这样也吓到?”郎兵盯住羽衣讶异的脸,“我有事想跟你说,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人。”
“找人?”
“一位故人。”
“故人?你是说,有认识的人来了兰州?”郎兵闻言极为惊讶。
羽衣望住郎兵,点点头,半晌,又低下脸。
“来的人是谁?这几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关系?”
别说工作时不专注,有时连他和宝驹同她说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他认得她以来,她从来没有如此失常过。
“我没不一样。”羽衣答了之后,又接了一句,“我……有不一样吗?”
“看吧,你连说话都恍神,这样还不怪吗?”见羽衣朱唇微启,有话却说不出来,令郎兵不禁无奈。“算了,这件事晚一点再说,你说你朋友来了兰州,他挑得可真是时候,我今天在外头才刚听到西夏军攻占凉州,就快往东边来的传闻,如果是真的,兰州就不安全了,我们可能要作离开的打算,这段时间我们存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起码足够……”
郎兵忽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羽衣根本没专心在听他说话。
“羽衣?”
“嗯?”羽衣的神绪悠悠回转,瞅着郎兵。
“你究竟怎么了?有事就要告诉我。”他捉着她的肩,并抬起她的下颔。
他尚未追问那天那句“如果我不能再与你们一起,怎么办?”的来由,今天就又出现这么不寻常的反应,究竟怎么了。
犹疑许久,羽衣别开脸,郁闷地答:“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上忙。”
如果要让他了解,岂不是要坦白她的身分?可是若真要说出她的身分,又有几个会相信?更何况在他的眼里,她早已经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而她……的确想当个平凡女子!
郎兵听了激动起来。
“你没说,怎么会知道我帮不帮得上忙,你把我当其它人了?你、我、宝驹,我们三个一直以来不都是同甘共苦的吗?现在你有了问题却不告诉我,这让我怎么办?也许明天一早起来见不到你的人,我也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种感阻,就好象他们三个人的美好的日子就快要因为某个原因而结束。而这个原因……
“来找你的是谁?”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
羽衣十指交抚,心头惴惴不宁。
“他……是个男人对不对?”虽然他没见到人,但直觉上就是如此,因此他这么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