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门口突然冒出一张福态的脸。“不许,还没尝过我煮的菜之前,谁也不许离开。”先前几句寒暄后,纪母便下厨煮了十几道菜,欢迎远道来访的客人。
“妈。”云若撒娇地黏了过去。
纪母轻拍了下女儿红润的脸颊,看了看站在蓝世章身旁的少年。“世章,刚刚没瞧清楚,原来你儿子的模样这么俊。”
纪母走向蓝聿观。这孩子除了脸色略微苍白外,愈看她是愈满意,眼是眼、鼻是鼻,她若是年轻小泵娘,一定会芳心大动。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瞄了瞄自个儿的女儿。
云若立刻警觉地退了三步,她母亲的眼神好……暧昧。
“纪大嫂,小儿聿观将会在这里打搅一段时间——”蓝世章话还未说完,就被纪母的大嗓门给打断。
“什么话!我欢迎都来不及了,聿观,不管你要住多久都可以,纪婶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纪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她的脑中已经开始计划着明天的菜单。
“云生,你去储藏室将那一套蓝色的棉被和枕头拿出来,就放在云若隔壁的空房,以后聿观就睡那儿。”
“好。”云生领命,走出大门。
“云若,你来帮妈妈端菜,准备开饭了。”
***********************
吃过晚饭后,蓝世章因接到台北打来的一通紧急电话,便急匆匆地告辞了。
蓝世章离开时,蓝聿观连句再见都没说。
他一个人在纪家的后院沉思,黯淡的月光下,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没有表情的脸,没有表情的月,周遭静悄悄的,风吹草动,银月的光映在那双黑眼里,竟显得无比苍茫。
遗弃。
月光映照出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受伤情绪,他是在乎的!他不像表面上这般无动于衷,可以笑着看着父亲离去。
最亲的人,往往给的伤害最深;愈是在乎,心里的痛愈是难愈。自母亲死后,父亲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但他最亲的人,却迫不及待的想遗弃他,像丢一件不要的垃圾般。他握起了拳,脸上恨意与痛楚交错。
他没有错,为什么要把他丢在这里?错的是那个忘了母亲、即将娶别的女人的男人!
他愤怒地握起拳,不断地捶着坚实的树干,一下又一下,声声惊心动魄,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令人心酸难受。
在人前,他高傲的自尊不容许他流露出丝毫软弱情绪,于是他防备、他冷漠,假装自己不在乎;但这一次,父亲的遗弃彻底击溃了他的不在乎。没错,他承认,他渴望父亲的关心,难道这错了吗?!
他靠回树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在树影的遮蔽下,全身染上一层落寞的颜色,灰灰的,但不时窜出的恨意,却又将单调的颜色变得混乱。
“呜——我死得好冤……”从树的另一端飘来了凄惨的哭音。
“走开!”眼睁也不睁。
“你不怕鬼啊?”树后探出一张女性的脸庞。
“你不走,我走!”他睁开眼,举步便要离开。
“等等。”云若不怕死地拉着他。
他充满敌意地瞪向她,全身散发出“不要惹我”的不善讯息。
“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不要瞪我。”
蓝聿观别开脸,靠着树干,落坐在草地上。瞪一个嘻皮笑脸的人,只会让自己更加怒火中烧。
“想哭就哭,我不会笑你的。”云若也跟着他坐下。
“你一定要这么惹人厌吗?”他抹了抹脸,长长睫毛下的阴影,隐藏着淡淡的痛楚。
他虽然维持着一贯的冷傲表情,但她却感觉得到他的孤单。是这个夜太凄凉吗?所以他的孤单如此清晰,无所遁形,她才会看得如此明白?
云若的心一动。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和他的孤单靠得这么近啊!他怎么可以拉她作陪,将她的心也变得易感脆弱,飘上许多愁?
不成!她甩了甩头,甩开那股轻轻压下来的落寞,扫开飘上心头的愁叶,她可不能成了多愁善感的文艺美少女,这太不像她了。
“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女性说这种话?太没有礼貌了。”她故作轻快地说道。
他抬起眼看她。“能不能不要理我?”
“不行。”她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他此刻就像是一只受了伤却还维持着高傲自尊的小兽,极需人安慰,她怎么忍得下心丢下他不管,这是犯法的。
他看了她两秒,然后移开目光。“随便你。”
深潭似的黑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孤独,看得纪云若心微微地抽痛,酸疼地几乎要为他一掬同情之泪。如果是她妈妈看到他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一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场将他拖进怀里,哭上一顿了。
“少年咧,有些时候不要太难受了,想大喊大叫都没关系,将心中的委屈全发泄出来,才不会得内伤。”云若用手肘轻轻撞他。
他仍然没有回应,她也不奢望他能将自己的话全听进去,可总不能让气氛这么尴尬下去。“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希望借着她的魔音传脑,可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不要钻进牛角尖。
“你是太阳——”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曾在无意间听到仆人对自己的批评:阴沉。每个人都敬畏的看着他,觉得他是难以接近的……异类;而她呢?他不曾在她眼里找到任何厌恶他的情绪,为什么?
才刚唱了四个字的云若忘了将嘴巴合上,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
“很难看。”蓝聿观皱了皱眉,这女的真的很不顾形象。
“失礼,失礼,你刚说啥,再说一次。”她兴高采烈加上手舞足蹈,心里直想放鞭炮。
“你怕我吗?”他问得认真。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又打不赢我。”她答得率性。
蓝聿观表情有些扭曲,这是什么答案?!
看他的神情古怪,云若以为自己伤到了他的男性自尊。“呃,我这样讲,是不是太直接了点?”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直接什么?他赏给她一记白眼,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外星人讲话般,白费唇舌。
“对了,你的手痛不痛?我爸他有独门酿制的药酒,治跌打损伤非常有效。”
“多事。”蓝聿观撇了撇嘴,心里头却有股奇特的感受,是一种像经过阳光曝晒过的温暖。
“才不多事!”云若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柔软的手拉着他冰冰的手,传递着手心的热度。“走,跟我去敷药。”
他黑眸闪过一丝讶异后,困窘随之而起。“你放手。”他挣扎,奇怪的是却怎么也挣不开她的手。
“作个好孩子,听姐姐的话。”云若边走边回头看他。
“不准回头!”他喝道,胀红了俊脸,浑身不自在,恨意突然离他好远好远,黑眸里只有纯然的清澈。“我跟你走。”
既然人犯都乖乖点头,答应跟她走了,她这个狱卒也乐得轻松。“好,你跟我走,我就不回头。”
走在前头的云若,嘴角弯成大大的弧形,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一样。哈!来不及了,刚刚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她已经全看到了,没想到只不过牵牵小手,蓝聿观的脸就可以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好纯情、好可爱喔!
一前一后,年轻的手牵着另一只年轻的手,走向灯火光明处,情愫悄悄在蔓延,微微起伏的胸脯下,各自怀着一颗温暖的太阳。
夜渐渐深了,天上的月将乌云当成被子,盖住了胖胖的身子,星星也直打吨,眼睛半开半闭,万物都逐渐进入睡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