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她也不能啊。身上见不得人的阴毒疼痛,不容于世的邪恶越来越难以压制,经常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少次,多想就这么放弃这不能见容于世的残败身子,却在想到他时而缠绵不舍。至少,为着他,她也要活下去啊。多少次,多想把这身见不得光的秘密全都告诉他,却在想到他嫌弃,畏惧的眼神时而一再作罢。至少,此刻,他是爱着她的,她无法承受他嫌弃的眼神,畏惧的目光,她情愿死,情愿继续忍受那比死还难堪的痛苦折磨……
就这样吧,过得一刻是一刻,守得一天算一天。
痴然独立在夜凉风冷的庭院中,秦素曼声吟道: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明日一早,起言就要与陆大哥和苏总管一起起程上苏州了,然后就是五个日夜不得见面,教她还怎么睡得着?愁绪似海深呐。如今方知何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里余,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素素。”
秦素闻声回首,一件披风已温柔地披上肩头,带着浅笑,她顺势靠进来人温暖宽阔的胸怀,在夜凉如水的冬夜舒服地叹息。
“起言,你怎么还没睡?”
罗起言搂住她纤瘦的肩头,皱眉道:“这么凉的天,你不睡觉,跑到院子里来吹风,我这做人丈夫的又怎么能高床软卧睡得安稳?”
双手穿到他的背后牢牢圈住,把脸庞贴在他的胸膛,秦素乖乖认错,“是我不对嘛。可是想到你就要去苏州了,教我怎么睡得着呢?”
听着小妻子的柔声抱怨,倾泄出一片旖旎至极的情深意切,罗起言不禁热血沸腾,兴起道:“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真的?”她惊喜地抬头,双眼发光。可是马上想到身上……神色立时黯然转淡,她怎么能跟他走那么远呢?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被他发现……,那可怎么好?
于是,她道:“不好,我要是跟着你们上路,一路上你都要照顾我,会拖延你们的行程的,要是到时赶不及回家过年就糟了。我看还是算了,我在家等着你好了,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
罗起言知道秦素所言很有道理,可是相思这回事又哪会跟你讲道理呢?五天不见,磨人的思念只怕如刀如斧般难耐啊。
“素素,等我,只要五日,最多五日,我一定回转,你要等我。”他急切地望着她的眼保证。
“我等你,我当然等你,我一定回等你回来,一定。”她狂乱地在他怀中颔首应道。
“素素,素素……”
“起言,起言……”
不停呼唤着彼此的名字,多唤一次,相思就多深一分。思念,从尚未分离犹在相守的这一刻已是刻骨铭心,只恨不得就此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愿分开。
紧紧相拥的身体在暗冷的深夜中仿佛纠缠成一道身影,再也不愿离别,只愿相守到白头。
第7章(1)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翌日,黎明时分。
终于秦素仍是忍着满腔离愁别恨送走了起言。
临别时,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送给他,殷殷叮咛:
“荷包是我亲手绣的,里面装了我在净慈寺替你诚心求来的护身符,它能保你平安,你一定要贴身戴着,片刻不要离身。”
他扬着眉笑,但仍道:“放心,我会贴身藏着,不过不是为了那劳什子的护身符,只是为了这荷包乃是我的素素亲手所绣,而荷包里面装了你的关心,你的思念。我会带着它,只是为着你,明白么?我不信那些,我只信自己。”
她连连点头,却不小心得再也藏不住早已聚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只要他肯听话地贴身戴着那道护身符就好,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呢,虽说他不诚心,可是想必菩萨也不会与他斤斤计较这些吧。菩萨会保佑他的,她会时刻为他祈祷。
“我明白,我明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啊。”
她在他面前泪落如雨,哽咽抽泣。
他心疼地捧起她泪痕斑斑的小脸,看她努力挤出他最爱的笑颜,怜惜万分地为她擦去泪水,再轻轻印上一吻,在她耳边以令人心悸的声音道:“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心悸地几乎站不稳脚步,只狂乱地点着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双满含怨毒的眼躲藏在低垂的眼睑下,无人知觉。
就这样,秦素在泪光盈然中送别了她的丈夫,甚至连他策马远去的身影也没有看清,泪水模糊了一切,朦胧了一切,她的世界似乎也在这一刻倾斜了,感觉像是他——从此走出了她的生命……
她哭倒在地,他没有回头。
如果,很久以后秦素回想,如果当时起言回头的话,那么也许一切都改变了,也许一切就不同了。至少,他们可以少经历很多很多的苦难……那比黄连还苦的滋味啊,至今仍时时在心头萦绕不绝……
五日之约,短得应该眨眼即逝,可为什么老觉得漫长得就如无法跨越的迢迢长河,时间的每一个流逝都缓慢得像无法流动的掌中沙,谣迢得足以将他和她阻隔在两个世界。而在彼此的世界中,他们可以看见彼此的思念和眼泪,却渺远得永远也无法再感触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会么?这会变成他们以后的写照么?音渺人散,难谋一聚。
秦素哀切得无力自己。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纤纤素手信手而拨,桌上古筝清音乍起,她曼声清歌:
“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七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素颜憔悴,泪痕未干。
秦素反复哀歌,一遍又一遍,凄凉惨淡的筝曲犹似长歌当哭。
泪,一滴滴由雪腮垂滴在古筝的琴弦上。
终于,她哽咽着伏在古筝上哀哭。
“起言,起言……”
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心碎无言。思君使人老,但是如何方可不思君呐?
“小姐,您又在思念姑爷了?”
抱书捧着一碗参汤进房,看到秦素伏筝哀哭,知道她又在思念姑爷,不禁心疼劝道:“姑爷只是去苏州而已,五天嘛,很快就回来了。您看,这不是一眨眼就过了四天了,后日一早,姑爷就回来了。小姐,您别太难过了,身子要紧,要是姑爷知道您这样,回府后一定会心疼死的。来,趁热把这碗参汤喝了吧。”
“抱书,我会不会等不到他?会不会啊?”
秦素求救般拉住抱书的长袖连连追问。
“怎么会呢?小姐,您太多愁善感啦,来,乖乖把参汤喝了,然后睡一觉,一觉醒来就到明日了,然后后日一早姑爷就回来了。还有一天了嘛,一转眼就过去了,别胡思乱想了啊。”
秦素失神地呢喃:“是啊,只有一天而已了,一转眼就过去了,是我多虑了。”
温热的参汤落肚,本应该气血运行,遍体通泰。秦素却难受得头昏手冷,脸色青白,立时就把刚喝下的参汤涓滴不剩的全都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