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喽,她的丈夫是一个即将迈上战场的军人……
他甩开那个思绪,很惊骇自己竟然会动起这种念头。他怎么可以期盼袍泽的死亡呢?何况,几个星期后的未来根本无法预测。在战场上,他和孟克林同样有丧生的可能。人生无常,爱情也是,连战争都是。
只有一个不变的事实,不论他还能活几天,或者几十年,他都永远不会停止对可玲的渴望。
第五章
第二天晚上,可玲正在更衣准备下楼用餐时,克林走进卧室。她没有召唤女仆,反而问道:“你能帮我扣上后面的扣子吗?”
“当然可以。”他的手指灵敏,不带丝毫热情。她突然强烈地感受到他们之间奇异的相处方式: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却从来不曾激情地碰触对方。他们的关系建立在法律、礼仪、便利与习惯上。他们几乎从来不吵架,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对方的底限,知道可以要求到什么地步。
可玲着装完毕之后,克林走开,开始更换他自己的衣服。她辨认出他不安的神情,并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耸耸肩膀。“不算是真正的问题,不过呃,我昨天晚上输了一百镑。”
“噢,克林。”她跌坐进椅中。他们的钱永远不够,一百镑是庞大的数目。
“不要那样看我,”他辩护地说道。“其实我已经相当尽力了。我原本输了三百镑,好不容易才赢回一大半。”
她费力地吞咽,设法不去想如果他输那么多,他们应该怎么办。“我或许应该庆幸,但是,即使是一百镑,都会造成许多问题。”
“妳一定会想到办法,妳一向如此,”他无所谓地说道。“输一点钱是值得的,昨天和我打牌的人都是一些具有影响力的军官。”
“影响力或许在未来很有用,但是,我们必须付得起现在的家用支出。”
“向妳的朋友麦格爵士多收一些住宿费用,每一个人都知道杨麦格多么富有。”克林解下佩剑,丢在床上。“他不厌其烦地护送妳,显然很爱慕妳。他曾经试过把妳弄上床吗?”
“胡言乱语,”她怒斥。“你在暗示我有任何下规矩的行为吗?”
“当然不是,”他既苦涩又戏谵地说道。“谁会比我更清楚呢?”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可玲了解她是反应过度了,克林一向随口胡说。“麦格人很好,他护送我是基于礼貌,不是因为想和我上床。”她平静地说,知道这话已经相当接近事实。
“在他还待在这里时,看看妳是否可以从他身上榨出一些甜头,”克林说道。“我一直在为未来打算。”
她的眉头皱起。“你是什么意思?”
“拿破仑被击败之后,政府一定会缩编军队,我很可能必须拿半饷退伍。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寻找另一份工作,最好是在政府机关找份好差事,薪水多,又有许多闲暇的时间。”他穿上干净的衬衫。“要找到这种差事必须靠影响力。幸运的是,今年春天达官贵人都集中在布鲁塞尔。妳跟他们周旋时,必须特别加把劲,抓住每一个可能有用的人。”
“好吧!”她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但是,既然跟他们的未来有关,她还是必须尽力而为。“你今晚要在这里用餐吗?”
“不,我要跟朋友见面。”
她叹口气。“设法不要再输更多钱了。我可以一个钱当两个用,但我可不是奇迹制造者。”
“今晚不会有任何牌局。”
这表示他是和女人在一起。她祝他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然后径自下楼。时候还早,客厅里只有韦肯尼一个人。他正凝视着窗外,他的肩膀和工人一样宽阔。
“晚安,肯尼,”她轻快地说道。“你和麦格一样忙碌。我开始认为步兵的工作比骑兵沉重了。”
他转向她。“本来就是——每一个人都知道。”
她嫣然而笑。“你和我父亲一样坏。你知道,他也是步兵。”
肯尼装出惊骇的神情。“天啊!像妳这么美好的少女怎么会嫁给一只恶龙呢?”
“就是通常的那些原因啊!”她倒好两杯雪莉酒,和他一起站在窗前。夕阳隐藏在树后,但是火红的光芒仍然映满天空。“好美的天空。在这种时候,我都会希望我会画画。”
他啜饮雪莉酒。“我也是。”
“你不会吗?我一直假设你一定会,因为你的素描功力那么高明。”
他耸耸肩膀。“素描只是雕虫小技,绘画则是另一码子事——我毫无所悉的那码子。”
她瞥视他严肃的侧影。他的语气暗示他对此深感后悔,但是,可玲知道他不会希望她知道更多。“不会再拖多久了,对不对?”她柔声问道。
他完全了解她的意思。“恐怕正是如此。拿破仑已经封锁法国北部边界,战争随时可能爆发,不可能拖到谣传的七月。”
“我感觉我们都生活在即将粉碎的玻璃世界里,”她沉重地说道。“每一件事似乎都膨胀数倍。过去这两个月好像是一段永远不会再重现的特别时光。”
“所有时光都很特别,每一段都不会再重现。”他轻声说道。
但是,人类却想挽回逝去的时光,她一时冲动地问道:“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妳要我做什么呢?”
“你能画下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吗?安妮、查理、克林、三个小孩、两条狗。你和麦格。”尤其是麦格。看到肯尼质疑的目光时,她连忙补充道:“我当然会付钱给你。”
他扬起眉毛。“真是的,可玲,妳应该更了解我才是。”
她凝视着她的雪莉酒。“对不起,那听起来有点侮辱的意味,好像你是个画匠。”
他眼角的皱纹散开。“其实,这是一项赞美,也会是我的第一笔绘画酬劳,但是,我就是不能接受。”
“当然是这样。我很抱歉,我不应该提出这种要求。”
他做个手势截断她的道歉。“我不是说我不肯画那些素描,其实,我已经有许多象样的作品,但是,妳必须当礼物般接受。”
她试图道谢时,他又说:“不必谢我。妳和安妮拥有天赋的居家才华,为我们这些单身汉创造出一个家。”他凝视着近乎全黑的天空。“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家。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
她忍不住伸手按住他的手,这个动作单纯而自然,不像和麦格在一起时那么复杂。“在你画图时,下要忘记你的自画像。”
“如果我试图画我自己,纸张可能会自动扭曲。”他淡淡地说道。
“梅丽一定会说,你真傻。”
他们俩一起大笑。她放开手,继续说道:“你要去参加理奇蒙公爵夫人在下个星期召开的舞会吗?应该是这个春天的最大盛事吧。”
他夸张地颤抖一下。“不去,谢天谢地,我还没有重要到被邀请的地步。不过,我会去参加公爵在二十一日的舞会,既然他是英军的统帅,当然会期盼他的所有军官都到场。”
“我会期盼与你共舞的机会。”
“绝对不行。我相当愿意给妳我的素描或我的生命,但是,跳舞是另一码子事。”
他们再次大笑。她转过身子,看到麦格站在门口。看到她望向他时,他走进房间,他的神情深不可测。她渴望走向他,握住他的手,但是,她反而戴上圣女可玲的面具,走过去倒另一杯雪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