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伦从律师处回来时,屋里很安静。他发现巧琪独自在客厅里,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他很想知道有几名客人来访。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对吗?是不是出差错了?
他清清喉咙。
巧琪吃了一惊,把头转向他。
“我没想到会耽搁到这么晚,一切还好吧?”
她点点头,眉头皱了起来。
伯伦先月兑下外套,然后走到她椅子旁边。“怎么了?巧琪。”
“好奇怪。”她又将视线转向噼啪作响的炉火。“伯伦,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挑那种式样的衣服去参加化装舞会?我是说,难道你不觉得那些衣服很奇怪吗?”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了解你的问题。”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又将蓝眸转向他。“如果我从未离开过霍克林府邸,怎会知道考弟的大西部秀?又怎会知道印地安服装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或许霍克林府邸有人告诉过你吧!”
她慢慢摇摇头,声音变为低语。“我想不是,伯伦。我想是我自己亲眼看过。”
她眼中有一丝异采,让伯伦背脊发凉。
“有时我几乎看得见自己的过去,就像在我走过一条长长和隧道之后,看见了一扇门。我差点就可以把门打开。”
伯伦的本能反应是拥她入怀,抱着她,直到她忘记在他来到英国以前自己还有过去。假使她潜入心中那扇神秘的门,她大概就要迷失了。
第八章
伦敦上空一片灰蒙,天气寒入骨髓,只有几个勇敢的人上街。费家是少数几户有人来访的人家之一。
海顿斜倚在炉架上,忧心忡忡的视线紧跟着女儿移动。
罗斯利伯爵坐在几天前他母亲坐过的双人椅上,他的眼睛也望着巧琪,不过其中闪耀着光芒,唇边也带着笑意。
巧琪因为笑得太多而胀红了脸,罗斯利刚说完他母亲和查夫人上次到巴斯去的妙事。就连伯伦似乎也觉得有趣,让巧琪很放心,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和罗斯利这样的好友之间再有不快。
她别过头,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真的,罗斯利。你太过分了,要是伯爵夫人知道你在伦敦大肆宣扬这些事,一定很生气。”
“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打哪儿听来的?当然是在一间挤满了人的客厅里。”他望着伯伦。“你和巧琪什么时候回霍克林?”
“大概不出这星期。”
“那么到时我再去找你们,我明天就要回玫瑰庄了。”
巧琪从沙发上起身。“对不起,男士们。如果我再不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等茶点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家了。”
她急急走出客厅,朝房屋后方的厨房走去。她推开门时,女仆芝纯正好从另一头要出来,茶、松饼、草莓和女乃油泼了那女孩一身,黑白相间的瓷砖地上也一塌糊涂。
芝纯吓傻了眼。“哦,夫人。真抱歉,我是条笨手笨脚的母牛。厨娘一定会打我耳光的。”
“天啊!芝纯。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帮你清理。”
巧琪在发抖的女孩身边蹲下,开始捡拾大块的瓷器碎片。
茉莉从厨房的另头进来,也加入她们,弯腰捡起没了柄的茶壶。这时看起来像是一小团破布的东西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
“那是什么?茉莉。”巧琪将它捡起来时问道,注意到烧焦的布料。
“没什么,小姐。”茉莉伸手去拿,但巧琪不让。
厨房里似乎突然浓烟密布,热气烤烫着她的脸,她的眼睛也温润起来。她听见笑声——令她寒入骨髓的高亢笑声。这时她看见了洋女圭女圭,就躺在房间的地上。它着火了。
巧琪尖叫着跳起来,摇摇晃晃地退到墙边,手中仍握着那一团焦布。
厨房门猛地打开,三个男人一涌而入,芝纯仍跪在地上,手伸在半空中,呆瞪着她的女主人。茉莉也看着巧琪。脸色灰得像鬼。
伯伦是第一个走向她的。“巧琪?”
“这是她的洋女圭女圭。”她伸手给他看。她又瞪了那东西一会儿,然后将惊恐的双眸转向伯伦。“我看见它在烧,她把它扔下来。”
“是谁把它扔下来?”
她又想尖叫。“是伊莲把它扔下来的,”她提高了声音。“这是伊莲的洋女圭女圭。她把它扔掉。它着火了,然后——然后——”房间开始绕着她旋转。她把洋女圭女圭扔出去,两手按着脑门,耳边听见凄厉的尖叫声。
伯伦在她往前栽倒时抱住了她。“亲爱的上帝!”他屏息低语。
海顿上前,低头望着女儿,然后转向茉莉。“别愣在这里,你这该死的白痴!快去拿伊莲的药来。”
“爵爷,他……”
“你还敢多嘴,老太婆。”
伯伦恍惚地听见岳父愤怒的命令,和保姆急速离去时的脚步声。他一心只想着巧琪。她的恐惧仍滞留在周遭的空气中,就像死神冰冷的手指。
罗斯利轻拍他的肩膀。“我们最好送她回房间,伯伦。”
他没动。
“伯伦?”罗斯利蹲下,将手伸到巧琪背后,试着抱起她。
伯伦加重了力道。“我来。”他粗声说道,瞪了罗斯利一眼,警告他不要插手。
蓝伯爵点点头,站起身。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应该带她离开霍克林的。”海顿故意看着罗斯利。“现在这件事情想瞒都瞒不住了。”
“如果你是担心我,费爵爷,那大可不必。巧琪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背叛她。”
伯伦将巧琪紧紧抱在胸前,站起身。他经过罗斯利身边时,说道:“谢了。”
茉莉注视着床上的女孩。巧琪已陷入药物所导致的昏睡状态。数小时之内,她都不会醒来。茉莉和罗斯利费了不少唇舌,才劝服伯伦离开一会儿巧琪也不会有事的,他这才肯去吃晚餐。他从早餐以后就没吃过东西。茉莉答应有必要时会去叫他。
房门轻轻打开,引起茉莉的注意。她看见踏进房间的是海顿,心里老大不高兴。
“她怎样?”他问道,很快地往床上瞄了一眼。
“她很安静,你明明知道会这样。”
“这样是为她好。”
“是吗?爵爷。自从子爵来了以后,她过得很快乐。”
海顿板起脸,转身面对保姆。“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她会毁掉好些人的幸福。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茉莉。”
“你要我做什么?”
“把她弄回霍克林,确定她一定要吃药。我不希望今天这种事情再发生。”
茉莉坐直身体。“我不想这么做,爵爷。”
他走近了些,他的脸胀红了。“什么!”
她心跳剧烈。“我说我不做。现在该有人帮助她了。我要帮她。”
海顿举起手。
“你可以再打我,爵爷,不过不会有下一次。子爵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现在雇用我的人是法兹握公爵,不是你。”
“你会后悔的。”海顿转身大步走出房间。
仗着一时之勇与他相抗之后,茉莉倦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勇气虽然很快就消失,但是把自己的态度向海顿表明,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她瞥瞥床上的女孩。“我会尽力帮助你回忆起过去,小姐。我会尽力。”
一幢位于遍布着乱石小坡上的小屋,下方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一丛丛的石南开着粉红色的花,钟形的花朵在风中款摆。
她骑着自己的小灰马,视线越过旷野,望向茅草顶的白墙小屋。她的发丝在肩际飘扬。式样简单的棕裙下,两只脚是光着的,阳光亲吻着她的脸,她抬起头,毫不介意光线会让鼻梁上的雀斑颜色变深。
她用脚跟轻踢小马肋间,让它在青翠的草原上纵蹄奔驰。她听见木头断裂的声音。一定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