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摇铃叫他的男仆,决定自己穿衣服。他把衣服放在床上,冲进盥洗室,这间高雅的去处,白色大理石造就,浴白等设备则是纯金的。
他一迈步进去,就听到水的泼溅声,自白丝帘遮住的凹陷浴白里传出来。"斯波兰达?"
他听见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说话。但这声音低沉、发闷。"斯波兰达,"他又叫了一声。
弄不懂她为什么不回答,他走过去,来到什帘以内。
他一下子停住,皱起眉头。
一个妇人跪在浴白之畔,她双手浸没在水中。她长袍在身,那式样乔蒂安立即想到乃是十一世纪的风格。
留神到自己的赤果,他赶忙找来一条毛巾,围住自己的臀部。如此穿戴一番,他再次靠近丝帘后的妇人。"你是谁,你在我的盥洗室干什么?"他以公爵的腔调质问,那能恫吓多数闻听之人。
那妇人不往上看,只是继续在水中拨弄她皱巴巴的双手。
"女士,"乔蒂安不耐烦道,"你怎么来到这里?"她把手从水中拿出,盯着自己右手掌。她脸上摆出一付冷酷的神色,并开始用另一只手洗这只手掌。"去,该死的血迹!去,我说!去,该死的血迹!去,我说!"
乔蒂安蹒跚而去,始尔难以置信,继之猛然醒悟。他脚后跟如飞,急忙退出盥洗室,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冲下楼梯。
"公爵夫人在哪儿?"他质问在二层楼梯上迎头碰上的厄尔姆斯特德。
厄尔姆斯特德努力拉住一根长长的天鹅绒绶带,它拴着一头被激怒的美洲驼。"先生,我在楼下接待室发现了这头美洲驼。它冲到那里,我才最后捉住它。原谅我用这华贵的绶带作绳子,爵爷,但这是必要的。现在,可是我无法带这家伙下楼梯。一头美洲驼!这可是我所见到的最可笑的动物。"
乔蒂安扫了一眼美洲驼,知道它是蒂里舍斯,回过头来看看困惑不已的男管家。"嗯……我听说一个马戏团正在这一带巡回演出。这头美洲驼很像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一个马戏团?"
"厄尔姆斯特德,你看见过公爵夫人吗?"
"我没看见过她,尊敬的主人。"男管家气喘吁吁,他努力不让美洲驼回到楼上,瘦瘦的脸因为用力而绷紧。"可能她与泰特先生一道,他正在起居室用早餐。"
乔蒂安离开,让厄姆斯特德自己对付蒂里舍斯,一点也不耽搁地来到起居室,一个阳光充沛的房间带一个凸出的窗户。
埃米尔坐在窗前一个小圆桌前,他的早餐在他跟前放着。"早晨好,表兄。"他说,递给乔蒂安一杯滚烫的茶。"睡了个懒觉,是不是?现在已是十点一刻,你通常七点起床,在办公室工作到九点。我的,不,你的常规已经改变,自打你结婚。"
乔蒂安注意到,左边对过有只果盘与埃米尔果盘相对,还有只杯子里女乃油剩了一半。"斯波兰达在哪儿?"
埃米尔啜饮着茶,尔后把茶杯放回精致的小茶碟上。"她吃完了,还说她出去闲逛一下。我在这里有陪伴的,所以你不必为我的孤寂而着急。"
乔蒂安皱起眉头。"什么陪伴不陪伴?"
埃米尔指指乔蒂安身后房间的一角。"那些点了魔法的女人一直在为我助兴。"
乔蒂安环顾一下,断定他会看到一帮美丽、令人销魂的异性。
他看到的是三个巫婆,个个白头发下筋肉暴露,下巴尖尖,眼睛像小煤块。弯腰弓背围着大黑锅,粗糙的手中拿根长棍子,她们搅啊搅,大锅里热气蒸腾。
她们念念有词,"不惮辛劳不惮烦。"
"《麦克白》里的女巫,"乔蒂安急了。"埃米尔,你为什么允许斯波兰达去——"
"她不是我的精灵,表兄。她是你的,我没有权力告诉她如何使用她的魔力。此外,我认为能会见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是很吸引人的一件事。而且这些女巫真的的确无害,乔蒂安。她们什么也不干,只是搅动她们的锅,自打斯波兰达把她们变了出来。"
愤怒至极的乔蒂安不理睬他富于幻想的表兄,离开房间直冲楼外。在领地上到处走,四处寻找他那任性的夫人。走近一座玫瑰园时,他放慢寻找,最终止步。
一个高个子在玫瑰丛中移步。但这不是斯波兰达。这是个男人,长胡子的男人。他的手背在身后,踱步,脸上现出深沉、忧郁的思索。"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边说边在玫瑰丛中走动。"哪一种行为更高贵呢?一种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
"另一种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他们扫清,"乔蒂安为他接上了一句。他做了个深深、颤抖的呼吸。"哈姆莱特,"他愤怒地扯开嗓门。"麦克白夫人在我盥洗室,三个女巫在我起居室,而哈姆莱特在我玫瑰丛中!还有什么,斯波兰达?"他喊叫,不在意她可能太远了,根本听不见。"我还能遇上其他什么角色,真该死!"
"死了,睡着了,"哈姆莱特继续。
"听着,"乔蒂安对他说,"我要你在两秒钟之内离开我的花园回到你的书中,你明白了么?还要带着麦克白夫人和那些搅动大锅的女巫跟你一起!如果什么人看到你在这儿怎么办?我如何做该死的解释——"
"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把手指插进头发,乔蒂安重步走开,接着找寻他那不可救药的精灵夫人。他只迈出几大步,就看见一位可爱的黑发少女自二层的阳台上探出身,她丰满的胸部近乎从衣服里进出来。
她讲。"哦,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他的双眼几乎从脸上伸出来,乔蒂安看着阳台之下的篱笆,已经知道他看见的将是谁。完全不错,罗密欧站在那儿,眼里是世界上全部的爱,就那样盯着朱丽叶。
"否认你的父亲,"朱丽叶接着道,"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我一找到斯波兰达,你就不会再活着了!"乔蒂安冲她喊。
他再次启程寻找斯波兰达。半个小时的寻找对他来说就像永恒的一半,但他最终发现她在亭子边站着。他一走近她,就看出她只穿一件真丝衬衫,嘴边还有一点儿女乃油。还好,至少这座亭子坐落于森林边缘,离住房好远。任何雇工看见她的可能性很小。可是该死的,她的衣服何时才能送到?
"斯波兰达——"
"乔蒂安!"她看见他很快活。"噢,夫君,你知道不知道我几乎是踮起脚尖进入这座白色建筑的,"她问,伸手指向亭子。"但是我一迈进它,我就意识到它是用铁钉子钉起来的!我要告诉你多少次铁——"
"麦克白夫人在我盥洗室想从手中洗去想象中的血污,三个女巫在我起居室看着埃米尔吃早饭,朱丽叶吊在阳台上,罗密欧游荡在篱笆之畔,而哈姆莱特正漫步在我的玫瑰园中,努力回答活着还是死去的问题!"
"是呀,他们就是在这么做。"
"我想要这些角色不存在,斯波兰达,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不存在!这秒钟内把他们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