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之云苦笑著看他一眼,“是密旨,你还敢问?”
袁枫笑了,“密旨我也能猜著七分。皇上是不是问你:居丧三年,丧期已满,怎么有空查案,却无心回朝?”
旷之云点了点头,叹道:“看来这回是非回去不可了。”
“你就是不回去,我也要把你押回去。”袁枫道。
“怎么?’
袁枫压低了声音,“朝里有人弹劾你居丧不忧,借查案之名,行苟且之实,与江南富商之女过从甚密。”
“想不到我在朝中的人缘如此之差。”旷之云揉著眉心。
“怪只怪你是天字号第一大宠臣。”袁枫语有深意地笑道。谁让他那么得宠?居然找了个乳母病笔的理由就能准了忧,想想朝里谁能服气?
旷之云看著他,“你是来抓我的?”
袁枫摆摆手,“我只是负责护送你的。”
矿之云轻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今天是我什么日子?”
“全江南都知道。”他这钦差一路上就听人都在说某旷姓师爷怎样高攀上名家的传奇故事,还不止一个版本,“莫非——你是当真的?”
旷之云坦然一笑,斩钉截铁,“当真。”
他是不是不要命了?!让弹劾之辞罪证确凿了不说,还要再加上欺君之罪——他忘了当年是怎样感天动地地讨了那么一张赐婚的圣旨了?袁枫不禁劝道:“都这个时候了…”
“我答应过她的。”旷之云打断他,“此时又岂可相欺?”
不欺她就欺君?袁枫直觉地要阻止他的愚蠢行径,于是向门外喊道:“陈大人!”
陈墨霖自然没敢走太远,急忙进来,只听袁枫道:“旷先生的安危就交给陈大人你了,望你‘护’牢了他,直到天黑时他随本官一起上船。”
“袁……”还没等旷之云出言,袁枫便匆匆离去。
旷之云只得望著他的背影兴叹,随后便将目光移向了陈墨霖。
“他官大,我听他的。”陈墨霖知道他想干什么,忙不迭地向门外退却。
未料旷之云却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
听他这样说;陈墨霖反倒不好意思,只得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皆无话可说,只能各想各的心事,直到忽然旷之云站起了身来,除墨霖下意识地也随著他站起,却不料旷之云一手扶住了他的肩头,“大人……“你怎么了?”他不会要装病吧?
却听旷之云沉沉道;“我……看不见了。”
“你不是好了吗?”陈墨霖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
旷之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眼波已清亮如常,“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陈墨霖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旷之云松开了扶在他肩头的手,“是你不该那样发问:曾经失明的旷玉,而不是旷之云。”
陈墨霖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旷之云解嘲似的笑笑,“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认了出来。”他顿了顿,“也难怪,七年前的琼林宴上,我们见过面。”
他竟也记得那场琼林宴,他永世不忘的琼林宴!陈墨霖不觉在袖中握紧了拳:那是他最深的回忆,因为正是那场琼林宴影响了他一生!那时他刚过十七生辰,正是金榜题名、踌躇满志,更何况考官们都赞叹他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本以为从此青云直上,却不料金殿上金口一开,此等殊荣便让与了他人。琼林宴上,他郁郁寡欢,知情人都笑他傻,指指那头语含深意地劝他:他怎比得上人家!他顺手看去,果见一清雅少年——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让他变得亟亟无名——再看那容颜绝色如玉如英,他当然比不上!
而当多年以后,这张容颜居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他竟一直没有发觉,甚至还和那人成了朋友!直到最近和京城来往渐密,听人提及那人丁忧不归,他这才惊悟:那人就在他身边,甚至连姓都没改!
“是你说出我下落的?”旷之云淡淡问道。他起先还奇怪,都三年了,朝里怎还有人”惦记”著他?不禁联想到了陈墨霖前段时间的反常,于是恍悟。
陈墨霖默然,心里不动有些愧疚。当初他也是一时嫉妒心起,透露了他的行踪,哪里知道他在朝里人缘那么不好,又哪里能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见陈墨霖定定地看向自己,旷之云不由想起了琼林实上的情景,想起了被阿谀包围的自己,忽然感到一束目光直视。当他循著那目光看去,他看到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牢牢地盯著他看,目光里满是和他人~样的鄙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像被针刺过.他没想到就连一个同龄人都将他想得那么肮脏,他更没想到这目光所带来的刺痛他到今天还记得,即使他已知道了原由——他曾打听过那少年的来历,得知那少年比他还小两个多月。
“人羡桃花舞春风,又鄙其色艳媚春风。”望著陈墨霖,旷之云渐渐敛去了笑容,神情之中难得几分萧索,几分落寞,“可又有谁真明白桃花心意,更有谁敢去问春风原由?既然如此,春风何过,桃花何辜?”
陈墨霖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明了他话中诸多无奈,不由更加赧然,正犹豫著想说些什么,却见旷之云正悄悄向门口移步,忙拉住他,“你还是要去?”
“你们不就怕我不是奉旨成婚吗?”旷之云迟疑了一下,终于坦白道;“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要娶的不是我向皇上求的那个人呢?”
“你是说:名小姐就是你要找的人?”陈墨霖恍然大悟。
“是——”旷之云趁他松手,急忙向外溜。
“离天黑可没几个时辰了!”陈墨霖好心提醒,看著那亦敌亦友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哦,对了!”走了两步,旷之云忽然驻足。
“诶?”
矿之云转过脸来,依旧笑得一脸邪魁,“这半年的薪俸,你可别忘了算给我,天黑之前,一两也不许少哦!”
陈墨霖望著他终于溜之大吉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种感觉:他怎么好像又被他给设计了?!
这是什么回事?被约到后墙外的名枕秋有点弄不清状况:怎么他们这对未婚夫妻不好好地在正厅文定,反躲到这墙角来私定终身?
“我……我很抱歉。”旷之云开门见山,一脸歉意。
在他太过真诚的歉意里,名枕秋心一沉,“出了什么事?”
“京里有些急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说著,他抚平她立刻蹩起的眉心,“放心,我会回来的。”
几乎要月兑口而出跟著他走的话,可终究被她咽了下去。他既没有开口,她又怎能强求?再者说,即使她能放下自尊,也难放下如今风雨飘摇的名家。本打算将文定作为对名老爷以及名家的最后交代,却没料他要提前撒手。心思飘飘摇摇的,兴许是这些天她已习惯了倚赖于他,没了他,她竟不知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他会告诉她,他有多么不舍。看到她的忧虑,他忍不住环抱住她,吻得细细密密,仿佛是在勾勒她的轮廓,“依名家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也离不开,那不妨就在名府等我吧。”名老爷如此操办足见对她的重视,他知道她心里还有愧疚,她不可能就这样忘恩负义地一走了之。再说,京中风云多变,他也不忍带她同去历经难测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