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枕秋点了点头,又抬眼望他。
旷之云知她倔强难改,永远也说不出求他的话来,于是会意的与她同行。
秋还未深,离冬尚远,身处南国的房间内却已点燃了炭火,淡淡的气味飘满了屋子,闻来有几分萧索,就像是垂暮。
看著缠绵病榻的名老爷,名枕秋已有了种落泪的酸楚。人生在世不过如此,就算占尽财富,又能怎样?就算仇深似海,又能如何?如今躺在床上的,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老者。心里一阵酸,更一阵悔。
“荷荷……”名老爷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身旁的管家连忙凑上前去,费力地分辨了半晌,方才抬头对名枕秋说:“小姐,老爷让你靠近些。”
名枕秋依言走到床边,名老爷昏暗的眼里放出了光来,想说话,却一阵咳嗽。
“外公?!”名枕秋忙替他抚背颀气,这一切动作看在旷之云眼中已是那么地自然。
名老爷咳出一口痰来,终于舒服了一些,“枕秋……你还……怪外公吗?”
“啊?”名枕秋一惊。
却听名老爷又道:“怪也不打紧……是外公老了,记性差了,当初……你娘……唉……我怎么又要逼你……”他咳嗽了两声,“你不愿意嫁给陈大人吧?”
“我……’名枕秋犹豫了一下,终于摇了摇头。
名老爷苦笑了一下,“你可比你娘爽快多了……她当年只敢偷偷地跑,却不敢跟我说。”想到了惟一的女儿,他已忍不住要落下老泪,顿了顿又道:“所以,你现在要是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要瞒我……”
“外公……”听他推心置月复,名枕秋未语已先硬咽。往事悠悠,当真已无对错可评说。
名老爷抬眼看了一眼名枕秋,又看了一眼旷之云,说道:“我听人说,旷先生对你不错,当初他还救过你呢……你要是愿意,不如趁外公还有些力气,替你们文定了吧?”
名枕秋不知该如何回答,柳眉轻锁。名老爷看在眼里,难掩失望,还未及开口再问,又一日气梗在了胸口,不由得又开始咳嗽喘息。
一旁的管家、下人忙围了上去,名枕秋也不停地给名老爷拍背顺气,忙了好一阵,名老爷才恢复过来,但已浑身乏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著名枕秋,等她回答。
“旷某会小心照顾她的。”旷之云替名枕秋给了他回答。
名老爷盯著他良久,似乎满意了一些,终于疲倦地沉沉睡去。
“我……我不……”名枕秋艰难开口。
“不想嫁我就坦白说,我受得起打击的。”旷之云一脸邪笑,用臂弯将她箍牢,哪里有半点能受打击的样子。
“不是……”契合在他怀里,一阵晕陶陶的暖。
“那就是想了?”他没个正经,侧首给她一吻。
“我……”红晕爬上了小脸,名枕秋暗恼:他怎么总爱转移她的话题?
旷之云总算识趣地不再逗她,手里把玩著她的手指.“你可得自己拿主意。”巧妙地掩饰著期待的紧张,也不知是因为这事牵扯到她的过往,还是当真拿不准她的芳心。
名枕秋从他怀里抽离,并未发现他在她身后悄悄地皱眉,随后便闭上了双眼。她怕在他的怀里,她会贪恋太多而没了理智,所以便独自倚坐在窗前,让凉凉秋风助她想个究竟。
眼前黑暗的短暂时分,她的抽离竟让他的心头一紧:莫非当真是报应不爽,他终究躲不过失明?不!他还想再多看看她的,再多一点时间将她的身影永远雕刻到心里!
所幸黑暗每每袭来,却都来去短暂,眼前很快便又有了光亮,他看见她独坐凝神的身影。看来她是吃定了他的耐性,知道他会给她时间开口。可此时,凝望那娇躯,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很想不问其他,只将她牢牢地凝握在手,一生不放——啊,文定,莫非真是要文定的缘故?他低眉而笑,想不到自己也会如此认真得世俗。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耐,贪看那动人身姿,他无意中想起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终于找到了方法来填补空虚。
思索半晌,名枕秋回过身来,正欲开口,却见他正埋首案头,专心致志。好奇心起,她走至他身旁,看他妙手丹青,画的正是她!
她本不敢相认,只因他将她画得太美。她何时如此面如芙蓉,眼似秋波?她又何时这样香花依依,笑容婉转?可她认出了那浅淡的眉宇,眉宇间的一点轻愁——他竟这样将她瞧透!他瞧透了她即使能放下仇恨,也还是放不下名府;即使她能忘记过去,却还是忘不掉内疚。可她终能含笑,都是因为有他,因为有他拈柔情之花管她鬓边——无论画里画外!
忍不住从背后贴近,将感动的眼泪流到他宽阔的肩头,“你将我画得太好,这画……能不能给我?”
旷之云则在前面低笑,“这可不行,我要自己留著。”顿了顿,声音里有著丝淡淡的怅惘,“也许有天我老眼昏花了,还可以模著它想你年轻的时候。”
她没听出话中深意,只赧红了俏脸,“就是你老了,我……我也还会让你瞧著的。”这已是她最坦白的表达。
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笑得心满意足,回身将她抱了个满怀,“你这是答应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又赶忙抬起了头来,辩白似的急急说道:“我……是为了外公,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所以……所以……”下面的话却迟疑著难以出口:他将怎样安排他们的未来?她总不能自己开口要跟他浪迹天涯。
“所以,你只是暂时留在名府当大小姐,等这里风平浪静了,你便要离开。”旷之云眼波清明,早将她的心思收入眸中。
“可以吗?”她问得惴惴。
原以为依他性格,他又要“讨价还价”,未料他却爽快地答应,笑若高天流云,“说吧,想去哪儿?”
眼眶一阵灼热,她投入他的怀抱。其实她哪儿也不想去,因这世上,她只贪恋这一方温柔……
数日后。
“陈墨霖,你到底有什么事?”一回衙门,旷之云便指名道姓地发问。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怎么敢在文定之日把准新郎官招回府衙?
“旷兄,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莫见怪,莫见怪。”自知理亏的陈墨霖只得赔笑,“实在是有急事,事完了,立即就放你走。”他怎会不知道?且不说名府因要借办喜事重震声威,而将文定之事搞得异常盛大,就说了之云本身,小小一个师爷居然“赖”在名家“赖”成了“驸马”,这件事情已经弄得全城轰动。要不是事关重大,他又怎会去冒这天下之大不题?
“有话直说。”旷之云威胁地眯起了凤眸。
陈墨霖只好实说:“是钦差大人到了。”
旷之云直觉地一蹩眉,“与我何干?——我告辞了。”
“旷先生慢走。”却听屏风后有人说道,一名身著官服的男子随语缓步而出——正是钦差袁枫。
见到袁枫,旷之云不觉眉心一紧,随即只得无奈一笑,定住了身形。
袁枫道:“旷先生在赈粮一案中协助陈大人办案,多有功劳,就连圣上也有所耳闻,特有密旨嘉奖。”
矿之云掀袍跪下,陈墨霖则恭身退出。
袁枫请出赛旨,旷之云接过阅后,不禁眉峰更紧。
袁枫拉他起身,问道:“事情不妙?”原来他二人是京中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