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琼衣……他就……?”随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静默的湖水,他忽然觉得骇然,又偷偷觉得庆幸。
“是啊。”她点头。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刚巧”准备了一根救命的树枝?“我本想说给他听的,却被你给听了去。”
心里流过一股暖意,伴著渐近的东风,烘干他脸上的水痕,还有眼中的愁云,他很想对她道声谢,一时却又开不了口。
“你帮我个忙吧。”像知道他心思似的,她恰好出言。
“什么忙?”他忙扬起脸来,等待她给他机会。
“那里!”她抬手指指高处的枝头。
他看见了一朵桃花傲然绽放在枝头,仿佛她的娇颜。“就是那个?”
“是!”她确定,就为了那个,她好不容易爬了这么高,却没想到还是够它不著,瞧瞧下面的少年,虽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但好歹应该比她长手长脚一些——但是,他会爬树吗?
还未等她问出,身旁已起了一阵和风,风里混杂著桃花的香气还有种淡淡的尔雅气息。身下的树枝摇晃,她槽模地抬起眼来,却见他已坐在她的身旁,手中是那朵美丽的花儿。
“你怎么弄的?”她可没亲眼见过轻功这种东西,还以为那只是遥不可及的传奇。
他却忽然捂住了她的芳唇,示意她噤声。
她听见了匆忙的脚步声在树下响起,被寻者的姓名已在众多的呼喊中模糊难辨,但她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阴云,立刻明白这是找他的。他就是被那些人欺负了吗?她以眸询问,暂时忘了唇上的手指。
他没有回答,只将她的身躯也收入了掩护,让她契合在他怀中,一同隐身在这灿烂春花之内……隐藏的时间竟是如此地漫长,等到树下声音渐悄,他竟已生出种异样的私心,期望这一刻不要结束,好让他能再多聆听会儿这世上惟一在握的隆隆心跳。
潮红已飞扑上她的脸颊——或许是热吧,他的怀抱真的好热,让她快要窒息。
十三年来头一次心潮狂乱,让她飞快地推开他的怀抱可这狭小的树上哪里能将距离拉远多少?不得不再次对上他的黑眸,在他的眸中,她找到了份感激……他打心眼里谢她,谢她抚慰了他的伤口,谢她帮他找回了他的人生,更谢她在这污浊世间,不看他的身份、不看他的过去,只单纯地将他看成一个平常的少年、普通的男子。
他终又展颜而笑,那一笑真实而眩目,让她几乎移不开双眼,直到和风又起,他人已落地。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发上已多了一朵淡粉的娇艳。
“下不下来?”他在树下张开了双臂。
她正迟疑,却听远处有人唤她的名宇,催她赶快回去。红了一张俏脸,她只得捂牢了头上的桃花,纵身跃向他的怀抱,撞人他的胸膛。
东风又起,洒落漫天花雨,传递著春的气息。一时间他们都已迷惑,只能任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赧和心动,悄悄跃上了彼此心坎……远方又传来了声声召唤,她急急从他怀中挣月兑,带走了梦的清香,渐渐飘远。
“你的名字……”他探身追梦,却已不见芳踪。
春风满含柔情地笼罩住他,风里传来了一声声呼唤,他听见了,好像是她的名字,又更像是他的美梦……
她记起来了!
在旷之云怀中,名枕秋触到了她遥远的回忆,回忆中有著那笑容依依的簪花少年,还有著年少不识轻愁的自己。一切都美如梦幻,然而一切又都已成过去,只空余了回忆,回忆——而已。
鼻中飘来的仿佛是梦境的芬芳,她抬眼望去,却已不再见粉色的娇红,只有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儿,在这冰凉的秋夜之中顽强地绽放生命。
泪不觉如雨下,名枕秋扯过旷之云胸前的衣衫,将头埋了进去,暖暖的气息霎时拥裹住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仿佛他们还停留在那少不更事的岁月,做著相同的美梦。
半晌,“那年,是你吗?”她淡淡地开口,“我想起来了。”
旷之云却已经雀跃到鼻酸,尽避这很窝囊,但他全不在乎,因为心房里早已涨满了晕陶陶的一片甜意。
名枕秋从他怀里抽离,目光朦胧,“那已是十年以前。
“可我心未变。”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他轻抚她的小脸,为她擦去泪痕。
“真的吗?”她摇头,冷眸似早已将一切看透。十年的岁月啊,将他塑造成了这样一个谜样男子。而她,又在这颠沛流离中经历了多少蜕变?间隔了十年的旧梦,是否还真值得去重圆?
旷之云戳戳她的秀额,“不许再打击我的信心。”她知不知道,即使坚守了十年的梦想,也经不起她一句冷言?
“可十年的时间并不是你能一笑而过的。”她垂睫低语,“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接受多少……现在的彼此。”她不是没有信心,只是更深地懂得:昨日的纯真,只能更加彰显今日的污浊;过去的坦白,只能更加衬托出如今的隔阂。
旷之云却展开了满不在乎的笑容,将她拥人怀中,“对于你,我愿意全盘接受。”
“说得容易。”名枕秋的叹息淹没在他怀里,纠缠成一句轻问:“那你愿不愿听个故事?关于我的。”
“你说。”旷之云毫不迟疑。
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的目光幽幽地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辽远的长空,“从前,有个富家小姐爱上了一个戏子,于是决定和那戏子私奔。两人还真的私奔成功了,也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长,那小姐的父亲找到了他们,将小姐带回家去,又买通了官府,织罗了个罪名,将那戏子关进了大牢……“后来,等那小姐好不容易逃出了家里,却得知那戏子已死在狱中。与此同时,小姐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费尽艰辛找到了那戏子待过的戏班,班里的人同情她,就让她留下了。她生下了孩子……是一对孪生姐妹:一个叫枕秋,一个叫幸秋。从此,母女三便跟著戏班四海为家。
“再后来,母亲走了,留下了姐妹俩相依为命……本来姐妹两个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一个男人出现。他说是奉那小姐的父亲之命前来寻回他流落在外的外孙女。姐姐心里还有气,不愿跟他回去,妹妹却已动了心,因为她已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喜欢上了富贵的生活。姐姐只得任由她去了,谁知这竟害了她……”
“这便是你的身世吗?查案的时候,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但是没人告诉我你还有个妹妹。”旷之云沉思道。
“你当然不知道。”从府里人口中哪能问到这个秘密?名枕秋的眼中闪出光来,亮到令人心惊,“‘他’怎会告诉别人?!”
“是名兆□?”旷之云直觉地问。
水眸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就是他,他骗了我妹妹,还……还害死了她!”
“害死?”旷之云的眼履倏忽收缩。
“我问过大夫,他说是一种病……”霜溃成水,泪光充溢了她的眼眸,“我妹妹跟著他还没到名府就死了!我……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话没说完,泪水已将一切淹没,她战栗在他身前,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明白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会显得无力,旷之云只能更紧地拥住她,恨不得将她的所有都嵌进自己的身体,无论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