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摇头。
“你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声音里有着嘲讽的笑意,“盘克西汀,一种综合毒素,我知道现在我已经生病了,也许,还会病得不轻。”他轻声低喃,极其虚弱,“如果再吃一点儿那个药,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说什么?”豆蔻大惊,“你不要命吗?为什么要服毒?”
“每天吃一点儿不会要我的命,”希索懒懒地倚在枕头上,含笑看着她,“只有这样才能增加我的抵抗力,否则——”他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豆蔻明白,这么多人想要害他,如果他没有抵抗力,只怕早被下毒害死了。
“希索——”豆蔻忍不住低声唤道。
“别用那种可怜巴巴的脸对着我,”他并不睁眼,“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同情么?”
“我并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是吗?”希索倏然睁开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会保护你的,那是我的使命。”豆蔻一字一字地道。
“永不背叛?”希索直起身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豆蔻摇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希索向她靠近了些,灼热的气息紧逼着她的呼吸,隔得近了,豆蔻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忙急声说道:“你快躺下,你已经在发烧了。”
“告诉我。”希索并不理会她的惊叫,执着地一定要知道答案。
“我——”豆蔻拗不过他的固执,只得迟疑着开口:“我会保护你,所以绝对不会背叛你,”抿抿唇,她谨慎地说,“然而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算了。”希索松开她的手,声音虚弱而疲惫,“你走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豆蔻顺从地朝门口走了两步,停了半晌,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掩上门离开了——如果肯诚实些,她也许会告诉他,就算她是遵从师命来到这里,他已经变成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了,这也许并不能说明些什么,但她很清楚,这样子的他,在她的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居流士家族继承人希索·居流士的十六岁生日宴会,宴会当天,几乎所有意大利名门贵族、商要都在居流士家的艺术大厅汇聚一堂。
豆蔻坐在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刚从回旋楼梯上下来,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希索,他今天穿了一身略带复古意味的暗红色西服,黑色的丝质衬衫,俊美的脸上既有西方的深邃轮廓,又有东方的神秘温柔,两种韵味奇异地糅合在他的身上,带着难以抗拒的致命的吸引力——
居流士老太爷拄着拐杖,由希索扶着站在一级楼梯上,向所有宾客致辞:“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孙子——”他牵起希索的手,慈祥地笑了笑,“希索的生日宴会,今天,他将在诸位的陪伴下成为一名十六岁的成熟的小伙子——”
“这个距离你没问题吗?”倚钩悄无声息地走到豆蔻身边,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外面有很多人,我看瑞恩已经等不及了,他很可能今晚就会动手,我太大意了,这种场合——”
“十米之内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豆蔻不安地伸手抚着长袖下绑在腕上的牛皮护腕,那里插着十数支锋利的飞镖——她惯用的武器。
台上,居流士老太爷已经致辞完毕,现在说话的是希索。
“你要千万当心。”倚钩低下头,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实在万不得已,放弃希索,也要保证老太爷的安全——”
他看过来了——隔着重重的人群,豆蔻还是能感觉到希索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与倚钩过度亲密的距离,那种眸光,冷得像冰。
“为什么?”豆蔻终于受不了他的逼视,转过脸不再看他,低声向倚钩问道。
“老太爷如果死了,希索一个人也没办法保证黑手党的稳定。”倚钩的声音低得可怕,“只要有老太爷在,我们总有翻盘的机会。”
暖融融的大厅里,豆蔻竟忽然觉得发冷——
杀气——
有十二支枪——豆蔻迅速算出了潜伏的狙击手数目,这些人看来很清楚厅内的形势,六支枪对准了居流士老太爷与希索,另外六支则对准了她与倚钩,门外应该还有,不过那里有黑手党的守卫在,比较薄弱的就是大厅,瑞恩竟然完全不顾居流士家的脸面要在这么多上流社会的淑女绅士们面前除掉希索。
倚钩站起身,模出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含在嘴里,似乎要拿打火机,他低头将手伸向怀中——只这一个动作,射向居流士老太爷的枪口就完全笼在他的射程之内了,他眼角的余光在豆蔻脸上一扫而过,豆蔻明白,他是要她自保,她的能力比起倚钩要弱许多,在这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哧哧哧——”数声利器破空的声音几乎与震耳欲聋的枪声同时响起,豆蔻着地一滚,手中的飞镖已经射穿了狙击者的持枪的右手——子弹飞偏了出去,大厅里一片惊叫,人潮涌向厅门。
“豆蔻——”希索脸色刷白,迅速拔出手枪结束了三名已经被豆蔻射伤的狙击手的性命,修长的身子迅速奔到她面前,“你怎么样——”
“我没事。”豆蔻微微皱眉,两发子弹射中了她,一发在左臂上,另一发在右腿上——好在并不致命。
“你没事吧?”倚钩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对不起。”豆蔻未伤的右臂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希索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提,让她倚在自己怀里,豆蔻却并不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地望着倚钩,里面写满了歉意,“对不起。”
“你知道如果不是我打偏了那一枪,你——”倚钩看了希索一眼,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老太爷怎么样了?”豆蔻推开希索,艰难地朝倚钩挪了一步——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她保护了希索,倚钩则救了她,如果居流士老太爷因为她的任性而死,她该怎么回去见师父?
“他的腰上挨了一枪,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倚钩淡淡地说完,转身走了。
豆蔻怔住了,希索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反手推开,她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想要离开大厅,然而失血过多的身子毕竟不能支撑太久,刚刚走到门口,一片黑暗铺天盖地而来,狠狠地把她按倒在地上,豆蔻只觉得脚下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居流士家号称最具艺术气息的大厅里,浓浓的血腥味甚至让米开朗基罗充满阳刚意味的雕塑、安吉尔柔美动人的爱神像都不能冲淡——
好热——好痛——
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有人在抚模着她的脸,那只手凉凉温温的,非常轻柔地在她脸上游走,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好像在道歉、好像在诉说,又好像在哭泣,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世界转了起来,她再次跌入无底的深渊。
等她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比却憔悴不堪的少年面孔。
“你——”豆蔻重重地喘了口气,闭上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陪你。”希索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你的伤口发炎了。”
发炎了,难怪会这么痛。
“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去叫倚钩来陪陪你。”希索神色黯然,站起身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希索——”背后的低唤轻得有如叹息,但他还是听见了,几步跨回床边,她躺在那里,小脸苍白得似乎就要透明一般,极不真实,强忍着碰触她的,他的双臂不自在地垂在身侧,柔声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