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江面一望无际,除了百里府的几只船,连渔船也不见一只,更别说是人了,然而那诡异的笑声却是连绵不绝。
“何方高人?请出来赐教!”十七少抽出腰间的长剑,提气高呼,声音送出极远。
“这湘江之上,哪有什么高人?”女子娇媚的嗓音幽幽地送了过来,船头微微一沉,便见一名身着蓝衫的赤足女子笑嘻嘻地站在甲板上。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女子,皆蓝衫赤足,看上去煞是好看。
“在下百里长青,敢问夫人高姓大名?”百里长青上前施了一礼。那女子虽然装扮年轻,发色却微微有些花白,想来也该有四十余岁才对。
“夫人?”女子立时敛了笑容,“你看我很老吗?”
百里长青一脸尴尬。
“人家还没出嫁,你叫我姑娘就行了。”女子转怒为喜,嘻嘻笑道:“我今日不与你闲扯,我家主人叫你们不要再往前走啦。你们这便回去吧,前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百里长青昂首问道,“他要我们回去,我们便要回去么?”
“那我不知道。”女子仍是笑嘻嘻的,“反正主人不让你们往前走,我也不让你们往前走。回不回去,你看着办吧。”她说着,手里挽着一根蓝色丝带,丝带那头系着一只金球,甩动间发出清脆的“喀喀”声。
十七少心念一动,小声向百里长青说了几句话。百里长青脸色大变,“原来是雪魔女到了,真是失敬!”
女子正欲说话,转眼见内舱湘帘一卷,一名身穿暗紫色衣裙的少女转了出来,女子微微一笑,“这位妹妹好漂亮,百里老头,是你女儿么?”
“不是!”百里长青脸色铁青,但碍于雪魔女声名在外,不敢得罪她,只得僵硬地回答:“这是我的小徒弟宝钩。”
“原来你就是宝钩?”女子偏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宝钩,忽然身形一转,众人还不及反应,宝钩已被她拉到身前。
“师妹!”十七少大惊,扬起剑道:“魔女,还我师妹来!”
“她既不是你女儿,不如就随我去了吧!”女子抚着宝钩的鬓发,“反正你也不稀罕,对不对,百里老爷子?”不等百里长青回答,她又向宝钩道:“妹妹随我回去吧,我家主人对你喜欢得很。”
“别碰我!”宝钩一把拨开她的手,明丽的脸上满是怒色,“谁要跟你去?”
“怎么这样呢?”女子右手一卷一伸,像是变戏法般,掌心里便多了一样东西,她笑眯眯地托着那东西,向宝钩道:“要不要跟我去?”
宝钩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一只小标,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人,自己怯怯地蜷作一团,连头也不敢伸出来。然而宝钩却是认识的,她曾经与它相依相伴。
“他在哪里?他好吗?”宝钩颤着声问。
“快别紧张,你都要晕过去了!”女子含笑拍拍她柔润的脸颊,“下巴尖成这样,真是瘦得可怜呢。”
“宝钩,回来!”百里长青似有所觉,忙向宝钩喝道。
宝钩全不理会,只是一心一意地紧盯着那女子,反反复复地问:“他在哪里?他好吗?他现在好不好?”
百里长青大怒,身形一晃便欺上前来,右掌拍向蓝衫女子,左掌便去拿宝钩的肩。
只听“啪啪”两声,有人在空中与他拆了三招。只见一名玄衣男子稳稳地立在女子身边,头上戴着竹笠,玄色轻纱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默——”女子满脸喜色,“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在这湘江之上了。我若死了,你只怕得另找一个人来照顾他了!”
“在外人面前别胡闹,”优雅的声音冰凉如丝缎,隐约听得出有几分笑意,“你若死了,黠不找我拼命才怪。你带这丫头走,这里的事交给我。”他说着,冷冷地转过头看了宝钧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有人想拿这丫头来做要挟我们的砝码,门儿都没有!”语罢冷冷地哼了一声。
“有黠公子在,谁能算计得了你们?”女子一脸笑意,低声向宝钩道:“姐姐这就带你会见他,他也想你想得很呢!”语音一落,她已挽着宝钩的腰,腾身而去,她身后十数名蓝衫女子也一同相携而去。
女子携着宝钩上了岸,便换乘马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女子似乎有心事,再不复刚才的灵动与活泼,只是一径地朝着窗外出神。宝钩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便多说。
“下车吧,我们到了。”走了约模一个时辰,女子起身道。
宝钩掀帘下车,一眼便望见一块极大的石碑,上刻:绛云寨。字迹苍劲老辣,笔力非凡。
“盈袖,你可算是回来了,外面怎么样?”刚一下车,寨门内便迎出一人,须发皆白。宝钩怔了一下,那人正是须白眉。
“你来得正好!”女子很快地说,“人我是带来了,现在就交给你,我得马上回京去,我担心黠公子一个人在京里。”不等须白眉回答,她已跃上马车。那马长嘶一声,便朝来路奔去,扬起漫天烟尘。
“汲黯,他在这里吗?”宝钩怯怯地问,不可遏止的恐惧与喜悦交错在她心里,化作一片混沌。
须白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回身便走,却不理她。
“须伯伯!”宝钩几步抢上,拦住他的去路,“求求你告诉我,汲黯他在这里吗?他还活着,对不对?”他一定没有死,一定!
“他若死了,还用你们师徒费尽心血来湘江取他的性命么?”须白眉冷冷地道,“黠公子说得没错,有你在,百里长青迟早会害了主子的命,你——”他一把扭住宝钩的手腕,扬声道:“来人,把她给我关入地牢!”
他真的还活着!
几条彪形大汉应声而至。
“须伯伯!”宝钩此刻反倒定住了神,大声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留在这里心甘情愿!”
“什么问题?”须白眉微感好奇。
宝钩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他——他好吗?”
须白眉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方叹息着道:“怎么可能会好?你——”他顿了顿,无力地挥挥手,“押下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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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再喝一点儿,好吗?”顾姒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七宝人参汤。
汲黯半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听她问话,便轻轻地摇头。他的脸色并没有比前些日子好一些,而是愈发的苍白。
“多少再吃一点儿。”顾姒柔声劝慰,“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原不该来这湘江。既来了,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汲黯仍是闭目不语,顾姒只当他是答应了,便又舀了一勺喂他。汲黯轻轻地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何苦自欺欺人?吃了又呕了,倒不如干脆不要吃。”
从他醒来开始,便不再吃得下任何东西,只要稍稍行动,体内真气便会翻滚不休,吃什么便呕什么。他的大限要到了,他是知道的。
彼姒把汤碗放在案上,心头酸楚,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别哭,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汲黯睁开眼,朝她笑了笑,“你去吧,让我睡一会儿。”
“嗯。”顾姒急忙收了泪,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方一出房门,已久守在门口的顾百寿忙迎上来,“怎么样?”
彼姒摇头,“只吃了小半碗,又都吐了出来,便不肯再吃。这会儿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