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已经把宝钩带来了,但白眉命人把她关在了地牢。”两人并肩出了房,顾百寿才向女儿道。
“黠公子怕百里长青拿她来威胁黯,才命盈袖把她带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顾她若有所思,“黯不是把九命九转丹尽数给了她吗?她身上兴许就有。”
“那有何用?”顾百寿拈须沉思,“前日默主子不是把他的九命九转丹给主子服了么?虽有好转,可是管不了多久。”
“能救得一时是一时,”顾姒低头沉思,“黯自己就是大夫,虽说医不自治,但他若没有办法,求医问药只怕已经无用。现如今只好传信给黠公子,黠公子智计无双,兴许能出奇制胜也说不定。”
若要致胜,必用奇谋。
“也好,就让宝钩去见见主子,我瞧那丫头没有大恶之相。主子虽不说,人人都知道他极是喜爱那丫头,她应该不会害主子才是。”顾百寿点头,又道:“白眉对宝钩恨之入骨,这件事还得瞒着他才行。”
“这个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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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钩站在红漆大门前,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终于,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一个时辰前,顾姒拉着她的手小声地嘱咐:“他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受不得一点点刺激。我把你易容成别人的样子,那也是不得已,你不要怨我。”
他在恨她,她早该知道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要她怎样都没关系。
室内一片漆黑,一股浓重的药香混着淡雅的檀香味弥满全室。隐约可以看到内室低垂的白纱帐,以及帐下的乌木床榻,还有榻上静卧不动的人。
宝钩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胸中奔涌的情绪,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无声无息地推开窗,室内霎时明亮起来,白帐微微鼓动,她可以看到他沉静的睡颜,甚至可以听到那浅淡的呼吸。
“我不是说过,不要开窗么?”冰凉温雅的男声幽幽地开口,声音极低。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能透透气。”宝钩沉着声道。她换了个嗓音,是为了不让他认出她来,她用了师门绝学“易声术”。
“嗯?”汲黯倏地睁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又无力地闭上眼睛,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顾小姐让我给你送点儿吃的东西,她说,你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会受不了的。”宝钩低眉细语。
汲黯不说话。
“我喂你吧。”宝钩当他默许了,搅了搅碗中的白粥,吹得凉了,送到他唇边,汲黯闭着眼睛吃了。
宝钩无声地笑了起来,真好,只要他能吃东西,那便好。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此幸福。只要能这样陪着他一辈子,她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承担他伤了十二少的事实;承担他杀了那许多人的事实。就算全世界都鄙弃她,她也不怕,只要他愿意让她跟着他。
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她喂他吃完了那碗粥。
“那——我先下去了。”宝钩收拾了碗筷,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你——”汲黯睁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你先下去——”他全身一震,侧身便呕。
“黯!”宝钩大惊,抢上前扶住他,急急地拍抚着他的清瘦的脊背,“你怎么样?”
汲黯俯身呕了许久,身子发软,只得伏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宝钩略一低头,便瞧见漱盂里他吐出来的白粥已经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她心头剧痛,低头抱着他,感到他在她怀中虚弱地颤抖着,禁不住泪如雨下。
“你扶我起来,”良久,汲黯低声道:“我现在没有力气,你扶我起来,别吓着了你。”
宝钩摇头,全心全意地抱紧他,“我不怕,你好些了么?”
汲黯闭了眼,一种暖暖的柔情缓缓滋生。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便闭了口。
许久之后——
“我好多了,你让我躺下吧。”汲黯忽然淡淡地一笑。
“嗯。”撕心裂肺的酸楚过去,宝钩忽然觉得难为情,扶着他在榻上躺好,自己则蓦地红了脸。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别怕。”汲黯喘了口气,低声道:“好在……好在也不会再有多久了。”
“没有办法可以治吗?”宝钩颤着声问,“你是神医,一定知道怎么治吧!”
汲黯摇头,“医者治病,我现在不是生病,是遇劫,上天要取我性命的劫。”
“你——”宝钩心头一片冰凉,忍不住哭出了声,“你不能死,你是绝对不能死的!”
汲黯怔了怔,正欲说话,门“呀”地被人从外推开。他略一打量,便明白是孤默来了,“快把眼泪擦掉,有人来了。”汲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
“怎么又吐了?”狐默方才神色便十分不好,一进来看见漱孟内的白粥,僵硬地道:“黯,你自己就是大夫,老老实实跟我说,你这病什么药可以治,就是要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我也有办法给你弄了来。”
汲黯微笑着摇头,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宝钩。
“你是谁?”狐默这才发现宝钩在场,却没认出她来。
“我是顾小姐找来照顾公子的。”宝钩小声回答。
狐默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向汲黯道:“黯,湘王死了!”
汲黯身子一颤,“怎么死的?”
“我把百里长青阻在湘江上,猗黟那边带人守着湘王府。谁知道百里老头还从少林寺请了他师兄山三郎,黟与他们大打了一场。”
“黟失手了?”汲黯问,极是诧异地。
狐默摇头,“皇上赐湘王死,黟本已把他救了出来。但是湘王早已万念俱灰,自己在寝宫里举火,”他顿了一下,沉重地说:“自焚了!”
宝钩心里猛地缩紧,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狐默侧首看着她,轻纱下的脸庞不甚清晰,“你怕了?”
“不,我不是害怕。”宝钩红了脸,低头捡拾着盖碗碎片,遮掩地说。
“怕便是怕,你说不怕就不怕了么?”狐默淡淡地说。
“你——”宝钩大惊,睁大双眼怔怔地盯着他!这个声音,她不会记错!在天津渡,有人曾用这个声音说过这句话!然后,他杀了天津渡的蓝衫少年,又在当晚潜入她住的客栈,伤了十二少,原来是这个人!
“怎么了?”狐默莫名所以地瞟了眼这个看似陌生的丫环。
“天津渡,你——”
“默!”一直没有作声的汲黯忽然出声打断她,“你现在回京一趟好么?盈袖只跟我打了个照面就赶回京了,黠那里情况可能不好,你去助他一助。湘王既然已死,你再在这里留下去也无益处。”
“我这便去,三日之内一定回来!你多保重,我去跟黠讨些办法,看怎样才能治你的病!”狐默起身答应,临走前还略微奇怪地看了眼宝钩。
屋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宝钩不解地看他,他是故意的,为什么他不让她把天津渡杀人案的凶手指出来?为什么他要自己承担打伤十二少的罪名?
“别用你的易容术了,”汲黯乏力地躺在榻上,看也不看她,“我知道是你,宝钩。”
宝钧脸色煞白,他认出她了!他会赶她走吗?毕竟是她害得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谁让你来的?是姒儿么?”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了,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如何地对这个女子魂萦梦牵。
宝钩轻轻地点一点头,慢慢地洗去面上的易容药物,也不再使用易声术,清朗的嗓音含着无限的凄楚,“黯,你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