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她,他只做他的六爷就好了,他只守着他名冠天下的“洞庭”做一辈子的风花雪月之事就好了。他会有绵绵的寿命,他会有无上的福气,他会娶最贤惠的女子为妻,他会在几十年之后含饴弄孙,尽享天伦。而这一切,都是被她毁了!
“以沫,”他修长的手指伸向她,“过来,不要走,不要走。”
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谁要你的手?谁稀罕你这无用的书生?谁在乎你是生是死?”
“以沫,”他的泪流下来,“如果没有你,我是生是死又有何不同?你来了,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的。倘若你不要我,那我倒不如死了,好过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大声斥责,“你现在是落北城的首富,你有天下第一的‘洞庭’,你有满园的美人,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你非要我这残花败柳做什么?”
他含着泪,却只是笑,那手指仍是向她伸着,“可是,你是我的以沫啊。我既然许给你一生,那这一生便只是为了你啊。你说,等我十八就嫁给我;你说,我要宠你一世;你说,我一辈子都要在你身边;你说,我只能是你的龙斯。如果没有你,我要这些钱财做什么?我要‘洞庭’做什么?我要美人做什么?我要荣华富贵做什么?如果没有你,这一切于我不过是粪土。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她看着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近他,然后颤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所以,”他问着,眼中闪着希翼的波光,“以沫,你要我吗?你要我做你一辈子的龙斯吗?”
她跪坐下来,脸埋在他的掌心,“龙斯,我要你,我要你活着,我要你长命百岁,我要你守着我一辈子,我要你宠我一辈子。”
他咬着牙,忍着那不断侵袭的疼痛,“以沫,其实,我后悔了。中毒的一瞬间,我才知道害怕,我真怕我活不过来了。”
“你必须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她咬着牙,全身无力地疼痛着。当初,怎么会固执地非要他帮她报仇?
第一次,他坠楼的那一瞬间,她在干嘛?她为什么就任着他去了?她该拉住他,她该告诉他,她后悔了,她不要报仇了。可是,她还是犹豫了,只那一瞬间,他便已沉了下去。
这一次,她是不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以沫,”他轻轻说着,“我拼尽全力活下来了。而且,他们都中计了。接下来,他们再也无力与我抗衡了。他们必输无疑,阮永明必死无疑。可是,我保证,这些事,我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你只要等着,等着我来娶你,等着我给你一生就够了。”
她无力回答,只能不停地流着泪,用那样龌龊的心思回报他的深情。
“好不好,以沫?”他轻轻笑着,闭上眼睛,“以沫,你等着我,等着我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到那时,你才是我的以沫,才是我爱了一辈子的以沫。”
子夜时分,阮永明叩开了阮清明的房门。
阮清明和衣睡在床上,掩去了狡诈的眉眼,就好像曾经那个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大哥,宠他,爱他,护他。
一切的改变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一切都是从大哥发现娘亲的秘密开始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从娘亲房里传出的调笑声,从来皆是静淑娴雅的娘亲居然和一个长工混在一起,就那么赤条条地纠缠在床上——
“我真是害怕大少爷的眼神,那眼神让我一瞬间想到了老爷。“那男人戒慎地说着。
“怕什么?老爷早就不知投胎到哪里去做牛做马了,如今这阮家是咱们的天下,我都是你的了,你还怕什么?”那一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娘亲的口中。娘亲今天一早还对他说,永儿,做人要正派,要坦荡荡。
那男人叹道,“我是不担心永儿,毕竟他是咱们的骨肉,可是,我就是怕那大少爷啊。他要是知道咱们害死了他的爹娘——”
“你胡说什么?”他听到娘亲喝了声,“那女人明明是自己掉进井里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老爷年纪大了,居然还妄想霸占我,他呀,是死有余辜!”
一瞬间,大哥的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手,他抬头向大哥看去,看到的,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张脸就好像他看过的地府厉鬼,青面獠牙,摄人心魄。他惊吓地几乎大呼出声,却被大哥一把按住口鼻。房里娘亲与那男人还在窃窃私语,浑然未觉大哥听到了这一切。
那一年,大哥十七,他十一。
那一夜,他听到了大哥凄厉的哭声,好似突然被人挖去了心,痛入骨髓。
第二天,大哥又是和气的大哥,好似那一切从未发生。连他都以为,大哥真的忘记了那一夜,连带他也忘记了。
直到,他十四那一年,那名长工在与人争斗时被人丢进河里,他才明白,大哥不过是等待时机。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没想过阻止大哥,也没想过救娘亲。所以,当娘亲因为得了恶疾病入膏肓,他都没在她弥留之际看她最后一眼。在他心里,大哥始终是第一,就连娘亲也不过是第二。
娘亲死后,大哥当了家,靠着世袭的爵位一路在朝堂平步青云,娶妻生子,整个阮家一片和乐,他以为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如果没有雪融,也许,他到死也不知道大哥恨娘亲,亦恨他!
“唉,”不住不觉一声叹息出了口,他诧异地望向床铺,瞧见本是昏睡的人眼中居然投来异样的精光。
“老二,何事让你这般忧愁?”阮清明的身影在纱帐中甚是模糊,就连出口的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让人听不真切。
“大哥,”他睁大了眼,禁不住有些慌张,看多了他的心狠手辣,这一瞬间,竟好似有一双手急欲探向他的咽喉。
阮清明推开纱帐,直直地盯住他,“老二,听说那姑娘是你的相好呢,你是舍不得将她送给我了?”
原来,他明明知道;原来,他做这一切都是故意。
一抹恨意忽地袭上心来,就好像又回到了许久之前——
第十三章死囚
当他欢天喜地地回了京城,发现有人赎走了雪融;当他发现那被赎走的雪融竟是成为了他的嫂嫂;当他看着大哥拥着她不住夸奖她的蕙质兰心;当他必须假装这女子与他只是陌路;当他必须笑着举杯祝福大哥得此佳人;当他听到雪融为大哥诞下麟儿;他便已经知道他与雪融只有这相知相爱不得相亲的缘分。
因为是大哥,所以他认了;因为是大哥,所以他躲避京城,久居落北。这一走便是五年。
他将恨统统洒在落北。他仗着大哥的官威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不知逼死了多少无辜商家。房泽坤不过是其中之一。原本,房泽坤也该像其他商家一样败了也就罢了,可是,谁叫那一切来的不是时候?!
自从大哥发现了雪融的郁郁寡欢是因为他,大哥便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他与雪融。大哥从来都不明白,他一直恪守着叔嫂之礼。那一夜荷塘前的不期而遇是他们在府里第一次抛弃了身份,悲伤至极的雪融哭倒在他的怀中。
可是,大哥不会信的。大哥从不相信女人。所以,大哥动用家法将雪融打得遍体鳞伤。而他只能远远看着,看着雪融口吐鲜血,却依然笑着说,生得相亲,死亦何惧?
所以,当他得知雪融投井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大哥没有立刻杀死他,不过是有比让他死更好的方法来折磨他。他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没有兄弟情深,根本没有仇恨消融,从未有过,以后也绝不会有。而雪融,不过是大哥报复的手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