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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 第12页

作者:梁凤仪

早上醒来,贝元急着回了翠屏的信,信中除了道达思念,以及告诉翠屏有关儿子的一切之外,主要是请翠屏代转告岳父章志琛,希望能利用一些人事关系,早日把他们父子申请到香港去。

这样等待了一小段日子,接二连三的收到章翠屏的来信,都在追问为什么贝元不给她写信,又频频地催促他到有关部门申办到香港的手续。

这真叫贝元纳闷,分明是他的各封回信,翠屏都没有收到,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尽快申办赴港手续,大家团聚了,就什么都好说。

贝元拿着翠屏最近的一封来信,重新读一遍,尤其记住了末段是这样写的:……父亲重托了人事,广东省边防部的刘守德已从我们处得到了你和清儿的一切资料,请从速去找他,自然就会代办一切。急着见你和清儿!

贝元带好了妻子的信,整妆前去边防部求见刘守德,伸长脖子,站得腰酸腿软,才被接见。

那位刘守德也没招呼贝元坐下,只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下,就道:“你求见是为了香港有位姓章的先生有事要跟我商量?”

贝元道:“章志琛先生是我岳父,他在香港,我的妻子最近到香港跟他重聚了,他希望我和儿子也及早申请到港去,因而拜托了你……”

刘守德立即伸手止住了贝元的话,道:“慢着,我跟章先生只是片面之交,他从没有拜托我什么,就算有,我也不能替他办,你知道现在国家体制不同,法规自异。在大陆干活并不差,何苦巴巴地想办法往外逃。”

这番话令贝元狼狈极了,急得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支吾着不能圆句。

刘守德早已站起来,做好了送客的表情,道:“我事忙,不多招待了。原以为香港的章先生托你来问句好,所以才腾些空来接见。”

贝元垂头丧气地走出边防单位的大楼时,迷惘、沮丧、气馁、烦闷,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涌上心头,把整个人压迫得要爆炸似的。

“事件的前因后果是无法解释的。”

贝元终于忍不住,带着贝清寻到伍玉荷的家里来,只有伍玉荷才是他倾诉的对象。

“贝元,你别焦急,很可能是翠屏记错了名字,她父亲重托的不是那位姓刘的。”伍玉荷安慰着他。

贝元摇摇头:“其中一定有诈,我写给翠屏的信,她全收不到。”

“可是,你仍然收到她的信,不是吗?”

“暂时是的,或者过一阵子,又要出问题了。”

事情是透着蹊跷的,伍玉荷明知如此,也无奈其何,安慰的话可能是白说,但也要说吧!

贝元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果然在几个月之后,就再收不到章翠屏的信了。

“乱世失散的人何其多,当然不只我一个。”贝元燃点着香烟,不住地啜吸着,帮助他镇定神经。

伍玉荷轻叹一口气,道:“如果贝桐伯伯不是在前几年去世了,以便多一户人家可调查到翠屏的消息。”

这么一说,伍玉荷就想起:“贝元,为什么不给贝政或者你细姐写封信?”

贝元叹口气:“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们就跟我断绝来往了。”

“翠屏到香港去后不曾跟他们碰个面吗?”

贝元摇头:“怎么会。连我都不往来,地址又变更了,我给他们的信都打回头,明显是细姐不愿意跟我再有什么相干了。”

伍玉荷慨叹:“一个家里头有多过一个女主子,就总是多事。你家跟我家都是如此。”

这么一说,伍玉荷就想起了,问:“贝元,你还跟晋隆洋行的人来往吗?”

“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岳父的消息,都是做英资大洋行的代理生意,一个圈子内能有多大呢。就如要查广州上下九的丝绸行,一问我家老爷,就全部如数家珍地能背诵出来。能找到他们就成了。”

伍玉荷不是说得不对,但大陆解放后,晋隆洋行也就解体了。

英国烟草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当然经营不下去,在社会主义体制下,已经改由国家统筹全国的香烟生意,不论是国产香烟抑或进口的舶来烟,都如是。

贝元早已经被分配到国营单位内做些文书工作,跟晋隆洋行的人早就失去了联络。

日子就在茫无头绪的等待之中过去。

连伍玉荷最近跟贝元见面时,都觉得他衰老了、憔悴了。

伍玉荷的心在隐隐作痛,怎么时代的变迁,家庭的不测,会令一个刚强的男人萎靡如斯?

这天,贝元带着贝清来到伍玉荷家,他视到伍玉荷家来是一项最令他畅快的娱乐。尤其是目睹彩如一见贝清,就牵着他的手那副小心呵护的情景,他心里就不期然地有着一份踏实和安慰。

彩如是越来越像个小小的大姑娘了,连举动都多少带着母亲的韵味。见了贝清,一把拖着他就说:“小弟,来,我给你看看今儿个晚上,我们烧了什么菜。”

贝清忽然甩掉彩如的手,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呢?生谁的气了?”

“你!”贝清说。

“我?”

“对。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弟,我不是你的小弟。”

“可是,你比我小一岁呀,不是吗?是该由我来照顾你。”

“不。”贝清挺一挺胸膛:“这世界没有女的拖着男的手,只可以男的带着女的走。”

彩如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呀!小小年纪就要当个大男人,当不成就生人家的气,告诉你,大男人有大气派,不能像你这样,动辄就闹脾气。”

“我不是闹脾气,我只是告诉你,我现今长大了,不喜欢你一见我面,就拖着我的手走。”

还没有待彩如回话,贝清就立刻再补充说:“要拖手的话,由我来拖你。”

说罢了,一拉起彩如的手,就往前门奔去。

“你要带我到哪儿呀?不是到厨房去吗?”

“那是女人管的事,我们到鱼塘去,趁天未黑还能捉到小鱼呢!”

目送着彩如和贝清跑出门去,贝元就走到屋后的厨房,倚在门上,定睛看着伍玉荷在忙这忙那地烧晚饭。

细汗分明已是满额,伍玉荷只能拿手臂擦一擦快要流泻下来的汗水,就又非常专注地洗瓜切菜去。

第一部分

第8节蓦然醒觉

贝元看呆了,心上不住地牵动,有一种难以禁捺得住的意欲,他要冲上前去,为伍玉荷揩了额上的细汗。

那应该是他分内之事。

心忽而飞驰到很多很多年前的光景,贝元看着他的玉荷妹妹冒着雨自街口飞奔走向贝家的大门外,大声叫嚷:“贝元哥哥,贝元哥哥,快来快来,我带你到庙前看布公仔演戏去。”

当小玉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贝元跟前去,才站定了,贝元就拿出手帕来,为她揩去脸上额上的雨水。

似有相同的情景,在玉荷出嫁之前,她跑到珠江畔与贝元相见,说:“贝元哥哥,我舍不得你。”

贝元同样拿出了手帕,为他的玉荷妹妹印掉了腮边的苦泪。

是泪是汗是雨,都不相干。

反正是他贝元的责任,要为玉荷揩干她一头一脸的泪水汗珠雨滴。

伍玉荷像朵在凄风苦雨中依然坚挺着生存下去的小花,应该倍受爱护。

贝元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抓住了伍玉荷的手。

伍玉荷的手正拿着一把切菜的刀。

那刀如果就这样劈下来的话,贝元的颈项就会血如泉涌了。

他忽然受惊似地,摔下了玉荷的手,连连后退几步。

贝元心知,他恐惧的不是那把钢刀,而是他心上那个要怜惜、要保护、要爱恋伍玉荷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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