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是铁青着脸的。
章德鉴慌忙地打圆场,道:“你要用秘书的话,不就跟我合用一个更合适了!”
麦浩铃一副乍惊还喜的表现,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对,对,这当然比较适合,我们总是一对。”
当天黄昏,我还未下班,章德鉴就已经走进我的办公室来,一副赔笑的脸孔,坐在我的办公桌对面,看着我执拾文件。
“差不多是下班时分了,还忙着呢?”他说。
我没有理会他。
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刻,是属于真相大白的,并不需要一个虚假的身份掩饰我们的关系。
“楚翘,等会儿我们到哪儿去吃晚饭?”
我一听这句话,怒从心上起,交叉着手,狠狠地瞪他一眼。
“章德鉴,你准备跟我吃晚饭?你向家里头交代了没有?”
“我已经说了今夜有应酬。”
“啊!”我点点头,男人的惯技。“很好。那么,吃完晚饭之后,你打算到哪儿去?有什么节目没有?”
一定是我语气难听,章德鉴有些支吾,讷讷地说:“你看呢?”
“我看,把你带到我家去,陪你上了床,让你心想事成了,之后才妥妥当当地回到她身边去好不好?”
“楚翘!”
我懒得管他,夺门而出,直奔出写字楼大厦。
外头没有风,没有雨,然而,脸上已经湿濡。
半生以来,从未试过有一句半句不得体的说话宣诸于口。如今活像那些酗酒的醉汉,一道压迫力量自体内直往上冲,吐出一地的脏物之后,连口腔都酸臭得难以忍受。
只有不得体的人,干了不得体的事,才会得如此顺理成章地说不得体的话。
其罪在己。
朝思暮想的渴望生活能风起云涌,如今盼着了,又如何?不是承担得起风和浪的人,何必独自泛舟于茫茫大海之中?
我跑回家去,把自己关在睡房去,坐在客厅内的母亲,望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这年头,别说为人父母者容易,眼巴巴地看着后生有他们自己的困扰,担足了心,可是问都不便问,亦不敢问。
我的难过倍增,再忍不住,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饼了好一会,外头似有门铃声,之后,母亲推门进来,喊我:“楚翘!”
我翻了个身,泪眼模糊地望住母亲。
“章先生来看你!”
我大声叫嚷:“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要见他,我不要!”
我甚至把床上能抓得起的东西都扔向来人,然后再撒娇地伏在床上继续歇斯底里地哭。
有人把我轻轻地抱起,拥在怀内,低声说:“楚翘,原谅我,原谅我,请别再离开我。只不过要忍耐一段日子,我会得交代一切。”
我不停地啜泣,一时间无法回得过气来。
“你回到章氏来,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再寻常。否则,她不会有今天的反应。楚翘,请你明白,请你给我时间。”
我渐渐的但觉四肢酸软,非常渴睡,就活像一个哭累的宝宝,需要走入梦乡。
醒来已是翌日。
在早餐桌上,略为尴尬的人是我,母亲倒是极轻松似。
第53节
她替我添了一碗粥,道:“咸瘦肉皮蛋粥,压一压虚火,总是好的。”
我一匙羹一匙羹的把粥送进嘴里,不知跟母亲说些什么话才好。
突然的,我停住了,看牢母亲,说:“妈,对不起,我并不长进。”
母亲看我一眼,很平淡地说:“时代不同了,各人争取前途的方式与人生价值观都有异于前,你不必介怀。”
“妈!”我感动得隔着餐桌,一把吻到她脸上去。
“怎么拿妈妈的脸来作揩嘴布?”
“妈,我从没有想过一个整天整夜搓麻将为生的母亲,仍有这个胸襟与智慧。”
“以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别人的言行之不当,于此可见一斑。他日你要承受的外头风雪,究其原因,亦不过于此,你有心理准备之余,要心里头放亮一点,自然会逢凶化吉。”
恩爱人家的誓言,总是生生世世为夫妇。我呢,但愿来生仍是母亲的女儿。
回到章氏去,一切如常。
也许暴风雨的前夕,额外的平静。
自我离去后,章氏没有太大的改动,很多老规矩仍在。当我召开了业务会议后,更发现我从前要推行的业务计划,竟没有因我的离职而中止,反而在密切推行。
同事们告诉我:“是章先生嘱咐,照原来的动议,切实推行的。”
心头真是一阵快慰。
我忽然想起了在顺风时联络了那位洋行家,可以拿到特惠的欧陆酒店价钱的。于是立即草拟了一封信,向对方解释前因后果,希望能得到谅解,仍将优惠特价给予我们。
信草拟了,立即传真出去。
一旦有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在身,日子就过得很快。
这晚,德鉴跟我在家里头吃饭,细意地欣赏母亲的几味捻手好菜。饭后,母亲是借故到楼下C座去搓麻将,好让我们自成天地。
德鉴说:“你母亲难得的通情达理。”‘我白他一眼说;“女儿不长进,那就只好如此了。”
“楚翘,”德鉴稍停,那对明亮的眼睛闪烁着肯定的光彩,令人突然的感觉到这男人有一份难言的可爱:“言出必行,我已向浩铃交代了。”
我微微打一个冷战,随即问:“反应怎么样?”
“她出奇地冷静,只说,早晚要发生的事,她已有预感!”
“预感我会回来还是什么的?”
章德鉴看我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他说:“奇怪不奇怪.她告诉我,自己的预感来自婚前那段我们三个人曾相处的日子!”
我也不无骇异。
“浩铃说:是当局者迷而已,她看得出我们之间的情意。她甚至说,她意识到我为什么娶她。”
我还没有在这问题上追究呢!于是赶忙问:“你是为什么娶她的?”
“为你!”
“嘿!笑话不笑话?”
“千真万确之事!当时,你那婚讯有如一大盆冰,突然的,毫不容情地淋熄了我心上日积月累的爱情火焰,那股失望所造成的震撼力,我承受不了,随便向身旁抓一个对象,予以宣泄,平衡身心的虚耗。”
我没有答。
自愿选择百分之一百相信章德鉴的说话。
事以至此,且自己知自己事,我若对他的说话起疑,只有自寻烦恼。
“那时候,麦浩铃仍因着家里头的关系,跟我有联系,她似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之内出现,而又不用我费心费力,就水到渠成。”
“她喜欢你?”我问。
“最底限度不讨厌。且,我有一点点的怀疑,她下意识对你采取报复行动。你们的嫌隙早种于我们把麦家的这盘旅游生意买进来之时,浩铃如果正如她所说的,老早看得出我俩之间的微妙感情瓜葛,她乘机捷足先登,也是有可能的。”
我望章德鉴一眼,心内暗暗叹一句。
也只不过是比平常男人的质素好那么一点点,就成了抢手货。为什么?未必是社会上女多男少,大有可能是现社会里头的女人过于在工作岗位上疲态毕现而不自知。故而寻归宿之心刹那间热炽所致!
“人海江湖的风浪,来自暗涌的不知凡几?人往往无法知道在什么时候,为着什么事而开罪了何人。结果呢,在如干年后,需要兵戊相见。”我叹气?
“已经到背城一战的时候了?”
对我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对章德鉴呢?
“德鉴,你不会后悔?”
“我会,后悔不早早鼓起勇气表白心迹。我以往是太注情于事业,太自以为你是章氏的一部分,太认定我们不可分割,好比年轻人以为有大把机会与大把时间孝顺老人家,谁知后者说去便去,一失良机而成千古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