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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第17页

作者:梁凤仪

“你们十年未见过面吗?”我问。

“毕业后,各忙各的。我尤其在外国的时候多!及后,蒋帼眉又搬了家,她似乎并不作兴跟同学多所来往。谁不为口奔驰呢?友情在乱世最难维系!”

我们算处于乱世吗?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

我把这句问话往回吞,各人的际遇与感受不同。同事之间,尤其是上司下属,免得过不宜太深入了解查问个人的事迹,一旦涉及私隐,关系就易起变化!

直至目前为止,杜青云再高级,再有才华,还只是江福慧手下一员将领而已。很多人都批评香江富豪,太感染门第之见,然,我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必起门来,我可以轻轻松松,毫无芥蒂地跟这姓杜的大嚼家乡鸡。

一旦大开中门,别的且不去说它,有谁间机构午宴,不把江福慧的位置排在主人家的旁边?所有利通银行的将帅,也只得叨陪末席!我不去计算别人,别人也会来计算我!

计算的定义是抬举、吹捧、尊重抑或谋害,其理一也。

简单一句话,轮不到我不同流、不从俗!

回家去后,第一件事就赶忙跑进瑞心姨姨的房间去,给她慰问。房内空空如也,我吓那么一大跳。

冲出来抓住蚌菲籍女佣就问。对方答:“她到园子散步去了!”

我这才安了心!步下通往园子的几级石阶,就看见瑞心姨姨在悬崖的栏杆边,背向着我。

“瑞心姨姨!”我走过去,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这儿风大呢!”

涛声不绝,在风里更显清朗。一个个白头浪,在夕阳余晖中,仍然轻拍崖岸,浅起千堆雪花,一次又一次散落在崖石之上。

瑞心姨姨拍拍我的手。

“要到里头去坐吗?”

“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吧!”

我陪着瑞心姨姨坐到摇椅上去。

“慧慧,你小时候一不遂意,就哭闹不停,只消把你抱到摇椅上一放,登时就止了哭声,笑逐颜开。”

“小时候,我一定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

“是你父亲的刁蛮公主:”

“他过分宠我!”

“算是怀记你母亲的亲情,也为你可爱!”

“瑞心姨姨,我很抱歉,害你无端端地病了这么一场!”

我突然地心急,趁对方自动提起了父母的恩情,立即踏入正题。

“别担心!小病是福!”

“是我的错。我那么的小题大做,吓着了你!”

“心里头如果光明磊落,怎会惶恐失色?”

话说到关节儿头上去。手心不住冒汗的是我。

低垂着头,一时间情虚,我竟不晓得追问下去了。

“慧慧,我想过了,一直瞒着你,始终会有更多的误会……”

“瑞心姨姨,你说……你说好了,我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对父亲,有难以报答的恩情,我什么也会得谅解的!”

“这好呀!我可安心了!”

第四章

瑞心姨姨重重地咽了一口气给我讲她的故事。父亲在天之灵,一定庇护着我们,轻易地解了这个死结。

瑞心姨姨慢慢地将颇为涣散的眼神,自远方收回来,好好地望我一眼,说:

“你父亲是一九二五年在广东的小榄镇出生的,跟你母亲映雪是同乡。映雪姑娘是傅家三小姐,前头两位大姑娘与二姑娘都嫁到外省去了。你外祖父傅林山是广州一家也叫利通的小银号老板,当时一盘生童,营运得头头是道,只可惜后继无人。两位女婿都各有所业,并没有打算缝承岳父家产业的打算。傅老爷便期望小女儿映雪姑娘能嫁个对银铺有兴趣的好青年。

“是天缘巧合,尚贤姑爷当时在银铺当后生,勤奋至极。由于家穷,晚上还留在银铺住宿,也算兼职看更,以求在薪金之外,还不愁两餐一宿。

“尚贤姑爷比我和映雪姑娘都大五岁,我跟傅家三小姐是同一年生的。一个屋檐下,同年同月只差一天就同日出世的两个女娃,贵贱相去何只千里!”

不能说瑞心姨姨的说话有酸溜溜的霉气,她只是平铺直叙地说着一个故事,差点像是跟自己沾不上关系的,一个属于他人的故事。

“我父亲也姓傅,是真姓,还是沿用主人姓氏,就不得而知了。傅家的人都臂他叫老九喊母亲做九嫂。老九在傅家是杂工,九嫂专门奉侍傅太太。

“傅太太作动生映雪姑娘时,九嫂还顶着个大肚子忙于烧水,帮忙着执妈接生。

“映雪姑娘出生的第二天,不知怎的,九嫂在厨房里摔了一跤,就早产,才生下了我后,就返魂无术了。

“傅家太太于是把两个女娃一起带大。我从小就有责任在身,老要在映雪姑娘身边,陪她读书耍乐。

“温饱倒是不愁,亲情却堆拥有了。”

“每天每夜,目睹傅家老爷太太把映雪姑娘抱在怀里又疼又惜,我只得站在旁边干睁着眼看。

“映雪姑娘读书识字,也教我那么一点点。西席先生老是赞她聪明伶俐,其实,最难得的还是她天生有副慈善心肠。我还记得,每逢过年,傅家老爷赏我一套新衣,就别无其他了。倒是映雪姑娘慷慨,必拖了我的手,走到她那檀木雕花的首饰盒跟前,硬要我挑件小饰物,或插在头上或别在襟上,好衬得喜气洋洋。

“有一年年底,我才十二岁,尚贤姑爷那阵子已十七了。我跟太太姑娘跑上银铺去,跟银铺的伙计一齐吃团年饭,尚贤姑爷拉住了我的双辫,说:‘很好看的一位小泵娘啊!这别在辫子上的一双珠花,很矜贵!’

“我原以为矜贵二字,一生跟我绝缘了,竟不知能有人如此看我。心上一喜,整夜里睡不安宁,才微微入睡,又看到尚贤姑爷那张端方正直的脸,笑着把我的小辫握在手里说。“瑞心,瑞心……你很好看,很矜贵啊!”

“原来不只我对尚贤姑爷有好感,我渐渐开始注意到傅家上下人等,都对这位孤苦伶仃,却勤奋好学的年青人有好感,包括我那垂垂老矣的父亲老九在内。

“每次,我开小差,要跑上利通银铺去,问尚贤姑爷一些书本上的生字,回家晚了,父亲问明原委,必不骂我。”

“映雪姑娘那西席先生实实在在凶巴巴,他只专职奉侍三小姐一人,从不肯跟我多言多语。”

“也真教人想不透,不都说读圣贤之书,就有慈善心肠吗?我曾以此问父亲,他老人家只摇头轻叹,没给我好好解释。

“我十五岁那年,父亲亡故,弥留之际,执着我的手不放,只说了一句其实不应该说的话:‘瑞心呀!阿爸不放心你.怎生你能嫁得个像那尚贤先生的好男儿,我就死能瞑目了。’

“父亲的遗言,只我一人听到,如许地刻骨铭心。

“这以后,我每逢上利通银铺去,脸就红。

“有那么一个中秋之夜,傅家合府上下在园子里迎月赏月。傅家老爷蓦地想起,今儿个晚上,利通银铺的另一名伙计老刘请了事假,回乡去给长辈拜寿,只剩下尚贤姑爷独自守住银铺,也就无法来博家趁这一趟高兴了。于是跟太太商量着,差人把一些好吃的饭莱果点,放在一个大红漆盒内送去。

“我那么的幸运,得着了这份好差事。

“明月当空,我挽了漆盒,一步一惊心,向着利通银铺进发。

“门开处,就是那双魂牵梦萦的大眼睛。

“我怯怯地走进去,为他摆好了酒和菜,默默地垂手站在饭桌前,也想不起应该引退。

“一脸的滚烫,令我浑身的不自在,头有点昏昏的,差点摇摇欲坠。

“就是那一刻间,尚贤姑爷轻轻托住了我的腰,把我抱在怀中。我吓得心慌意乱,一颗心似要在胸口跳出口里来,惊得什么似的,幸好有那么热炽的两片唇,给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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