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承认输了这一仗!
一整天,活在自我重重矛盾的痛苦之中,终于还是让乱纷纷的感情控制了行为,纵然未必人尽皆知,至少,我向自己就难于交代。
至于文若儒,六年前,有一个早上,他在床沿看我憨睡,我才伸一伸懒腰,喊着要起床了。他就说:
“别骗我,还得待起码二十分钟,你才会转过身,再磨多十分八分钟,才起的床!”
丙然如此,若儒说:
“此生此世,你打一个呵欠,我也能知道你的反应和用意。”
想来,他当知我今天的折腾与心意了。
因而,晚饭的下半场,我默然。
文若儒告辞时,把一个名片留给乔晖。乔晖顺手交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袋里。
一宿无话,转眼又是明天。
乔夕最近颇为眉飞色舞,“怕是因为把德丰企业上市的总包销抢到手的缘故,德丰企业集资数目空前庞大,市场当然轰动。
记者招待会上,乔夕在乔氏企业的太子党簇拥之下,声势凌厉。对于德丰申请上市,现今无人会投不信任之一票,只在办理例行手续,等交易所批准,于是分包销的角色,在市场内一如热饼,非常抢手。乔夕更引以自豪。
汤浚生隶属乔夕管辖部门,名正言顺地机构客户一把抓,记者招待会上,乔夕竟没安排浚生出席。
别以为这等小节不重要了,当事人纵使无心,旁的人总爱撩是斗非,难得掌握一点蛛丝马迹,还不趁机借题发挥:弄至满城风雨而后己!
这些敏感情景一旦看在记者或乔氏中人眼内,二太子与浚生不和的消息,定必不胫而走。
曾参杀人的故事,认真恐怖。一传十、十传百,终于绕几个圈子,传回当事人的耳朵里,就会得起化学作用,无事生非,梦幻成真,认真冤屈!
我其实老早就把乔夕拉到一边去,说:
“乔夕,我不用出席记者招待会了,反正有乔晖在,也就可以了,我的位置转给浚生,有很多分包销的合约,都靠他努力争取得来的。”
“德丰企业还愁没有分包销呢?只怕乔氏要人跪下来叩个响头,才能分一杯羹,愿者上钩,还要大排长龙!究竟是谁带挚了谁?”
“乔夕,有风不宜驶尽帆!”
“我自问不如你八面玲咙,思前想后!”
这真叫好心着雷劈。
人际关系偶一疏忽,后患无穷。
我吞掉乔夕这口气不难。最糟糕还是汤浚生偶然听了那些太子党狐假虎威,说:
“小汤他算老几?夕少会放他在眼内!再本事还不是姓乔的人!我看他在乔氏的地位,仅仅凌驾在婊子之上!”
这等人,若在我顾长基的手下,定必格杀勿论。什么叫见高拜,见低踩,此之谓也!这还不只正牌“食碗面反碗底”,连他们力捧的乔夕面子,都有意无意地撕下来。说什么董础础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乔夕夫人,轮不到这等小人妄议!
乔夕有他父亲的专横,却无他父亲的本事;正如乔晖有他母亲的纯厚,却无他母亲的智慧。
正躲在办公室内生闷气,有人叩门,走进来的正是乔家人。
雪雪一个箭步走上来,双手托着腮,翘起伏在我办公桌上说:
“大嫂,大嫂,我有事要跟你好好商量!”
“乔雪,现在是办公时间!”
乔雪看看表。
“都差不多午膳时候了,你且提前歇一歇,跟我去吃个早饭,回头再行努力,成不成?”
“还有近一个钟头才一点。”
“你一点半回来再接再厉,更能专心一致,省得被闲杂人等,例如我,不住骚扰。”
言之有理。这小妮子蛮聪明,对付人自有一套。
我们就近到酒店的咖啡室去,看乔雪的样子,她志不在吃。
“什么事了?雪雪!”
“大嫂!”乔雪把声浪压低:“我想得清清楚楚,事态发展得极其严重!”
“什么?”
“我真的恋爱了!”
我的天,恋爱是双方面的!乔雪必须弄明白这回事!
我由她发挥下去。
“大嫂,我从小就有很多男朋友,数之不尽,在香港、在法国,中国人、外国人,总之林林总总,可是,那不是恋爱,绝对不是。”
“你怎么划分呢?”
“最低限度,从前的男朋友,跟他们见面时闹得开心,见不着了,亦无所谓。”乔雪的手向我一摊,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现在你老是想着要见那文医生,是不是?”
“大嫂,你怎么知道是他?”
“还有谁呢?你大嫂并不愚蠢!”
“大嫂,你简直盖世聪明,我找谈心的对象找对了!”
唉!我长叹一声。
“看来,你也直觉地认为文若儒值得我去爱!”
“雪雪,别说得过分严重,你认识他的日子太短了。”
“已足够了,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就是我和他相对的一刻,那个眼神,肯定一切,主宰命运!”雪雪说得非常投入:“大嫂,我切实地告诉你,若儒不单开始活在我的心上,且活在我的作品之中!”
“你的作品?”
“我在影画周刊上的诗与画!”
“哦!”我茫然地应着,压根儿就忘了这小妮子有艺术方面的发展。
“大嫂,我每一分一秒都想着他,夜里、清晨、正午、黄昏,无时无刻。他实在漂亮,样子漂亮,品性漂亮。要我来画他的话,我会把他画成个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俊男,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世外逍遥的气质,似非来自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跟他在一起时,有超凡月兑俗的感觉……”
雪雪不但能画画,也能作文。
手法高下,则另议。
不会有多少人有机会领悟到有情敌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赞扬心上人种种的那滋味,比打翻了五味架还要胡混。
“大嫂,怎么你不作声,给我一点意见好不好?”
“你要什么意见?”
“你看我是不是恋爱了?”
“雪雪,请谨记恋爱是双方面的一套行动,不是单方面的绮思!”我终于开门见山地对乔雪说了最想说的一句心里话。
“你是说我在单恋文若儒?”
我没作声。
“他待我蛮不错的,我并不算过分敏感!”
“那就不成问题了,是吧?”
“也不见得,我……我看最正确的剖析是,他若即若离,似是有情,又似无情,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很苦恼!大嫂,真的,现今吃不下、睡不甜,老造乱梦,除去想他,什么也提不起劲了!我才来问你,可有灵丹妙药?”
“华佗再生也难治男女私情,局外人无法帮你!”
“可是,大嫂,你不帮我,我就完蛋了。我真的不知道何以自处。要向他坦白,甚至采取些什么行动呢?这些天,他却不来约我了,我摇电话给他,他语气还是蛮好的,耐心地跟我谈了近半小时,对乔园的人事都表示关心,还说,有空就再到乔园来看望爸妈,又说改天得回谢大哥和你!可是,可是……我怎么说呢,总之,我们整个星期没有见面了,我很想念他!”
我听着,完全不知所措。
“大嫂……”
雪雪哀求。
“雪雪,我不晓得如何教你。总之,姻缘天订,如若有缘有分,自会聚在一起,不必强求,更不必委屈自己的尊严!”
再成功的宣传推广术,都比不上货真价实,再加市场需求而造成的畅销更值得骄傲和安慰。
女人固不宜割价求售,更不必刻意推销自己。
我并非阻碍雪雪的发展,我是怕她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届则,我要负上双重责任。
心里呐喊,文若儒,请速离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