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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惊梦 第18页

作者:梁凤仪

想他们俩必是有点同病相怜,因而顿成莫逆。这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

我心头觉得有点怪怪的。老觉得乔家的姑爷和少女乃,不应走得如此近,有碍观瞻。

有时,自问头脑古板得追不上时代人情,有修正之需要,好像文若儒约我见个面,有何不可呢?

旧情已逝。然,交谊仍在。故意躲着、避着,所为何由?

奠非我信不过若儒,抑或,我其实信不过自己!只有作贼心虚的人才要回避。

我若光明磊落,就应该大大方方。

心上想念的人,立即就在眼前。我放下茶杯,擦了眼睛,果见乔雪把文若儒迎入园中。

一大清早,就来了娇客。

这文若儒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

究竟他心目中渴望求一见的人是乔雪,抑或是我?

是我又如何?是乔雪又如何?

答案显然仍能左右我的感情思想。就在此刻,我已坐立不安。

回到睡房去,摊在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

英国的古老大屋,天花板也是高高的。

那年头,若儒老是吓唬我,说英国房子老,天花板里头全是空心,住了几窝老鼠。万一有哪晚风大雨大,屋顶受了震荡,天花板塌下来,那些老鼠就会得掉到我们床上去!

吓得我呱呱大叫,立即躲进若儒臂弯里,把一张厚厚的棉被,由头到脚地紧盖在二人身上,如临大敌。若儒拥我在怀,乐得哈哈大笑。

若儒比我大七年,我在伦敦大学念一年级时就认识了他,其时,他已在圣玛利学院毕业,当了医生。

奥本尼道的小房子,是若儒租下的。

我们相恋后,很顺理成章似的,晚晚都留宿于此,宿舍的房间实则虚之,囱白交费用,免得父母根查。

若儒老是给我在被窝里讲故事,讲那些医学院的故事,总之,我们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有一夜,外头一定是星光灿烂的。可是,我们看不见,还是恩恩爱爱地拥住一床棉被,把头伸到被窝外去,看着火炉红艳艳,发出卜卜的声响。若儒突然伸手把我的脸扳过来,我们面对面,良久……

“嫁给我好不好,长基?”

“不嫁!”我开心地搔搔头。

“真的不嫁?”

“不!”

“我叫天花板内的老鼠下来咬你!”

“你敢?”

“当然敢,为了娶你,什么事我不敢做,你要不要试试看?”他作势起床。

我作势惶恐。

“不!”

“那你是嫁还是不嫁!”

嫁,嫁,嫁!心上背了千百万次!

然,顾家噩耗传来,吹散小楼春梦!

若儒抱住我,哭得像个大男孩!

我,反而一夜之间成长!

不回港去力挽狂澜,何以报亲恩?

我断然决然,誓不言悔!

造物弄人,为何对苦苦营生,安于命运的我,偏要如斯作弄!

文若儒为什么要出现乔园?

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北面楼阁,乔雪与他双宿双栖,我何以为人?

这有什么打紧呢?我既以乔晖为夫,若儒当然也可以乔雪为妇。若儒岂会终生不娶,他娶的不是我,那就娶什么人也没有大关系了。

我必须强逼自己从这方面想去,是不是?

下楼去吧!

早晚要面对的困境,要克服的为难,何必逃避?

这么多年,我顾长基连山崩地裂、枪林弹雨都顶着挨过去了。如今一段破碎得了无余剩的情怀,真会如此棘手,难以收拾?未必!

何苦低估自己的能耐?何苦高估别人的魅力?

走了一半楼梯,忽又止了步。

最愚蠢的行为,莫如无端端为自己添个战场。人生的考验,无日无之,我自投罗网,去证明些什么?又证明给谁看了?

最要交代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真正心静无波,不一定要以人情环境作见证。

别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乘机又跟若儒见多一次。

我走回房间去了。

直至傍晚,我看书看得累透。

乔晖问:

“为什么一整天躲起来,不到外头走走?”

“懒!”

“我以为这个字跟你绝缘。”

“世间大多逼不得已,只是你粗心大意而已!”

“来,做完运动,你会精神百倍。”

我差点问出声:那姓文的还在乔园吗?想想,不问也罢!我要生活如常。

于是,换了泳衣,搭件泳袍,跟乔晖走到园子里去游泳。

一连整个钟头,游得筋疲力竭,爬上岸时,躺在太阳椅上,动弹不得。

怎么不见文若儒?我回顾乔园,连乔雪的影子都没有。

不期然地,有半点失望。

乔晖说:

“快淋浴包衣去,等你吃饭!”

“在我们屋里头吃吗?”我问。

“你拿主意吧!反正各人都返回自己地盘了!”

“乔雪呢?要不要把她叫来我们处一起用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意识地要刺探她、以及文若儒的去向。

“不用了吧!她才跟那文医生走回北屋去,自有他们俩的小天地!”

好一个晴天霹雳。

我想都不想,突然对乔晖下令说:

“你去把雪雪和文医生请到我们屋里来吃饭吧!有伴!”

乔晖还有点迟疑:

“不好骚扰他们吧?”

我苛斥道:

“什么骚拢不骚扰?你这话离了谱,他们躲起来干着见不得光的事了吗?炔去!版诉他俩,今晚我亲自下厨!”

整整六年,我未曾试过走进厨房去,洗手作羹汤。

今天如此例外,连管家三婶都惊骇他说:

“大少女乃女乃,你原来能烧菜!”

“念大学时,在英国天天煮!”

“这叫能文能武呀!乔家祖先真棒!有媳若此!可惜老爷和女乃女乃今儿个晚上有应酬,否则尝到你的厨艺,一定赞不绝口!”

“生疏多年,怕不成样子了!”

“识做又肯做就已满分了,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养出一些人好食懒做,好高骛远,一些人却知书识礼,知进知退!”

我当然明白三婶所指,但没有再接口了。对下人总得有个规范礼数才好。如果不知分寸,一时高兴,跟她扯是拉非,成何体统。

我做了四个小菜,捧到饭厅去。

饭桌旁边,老早坐定了乔晖、乔雪兄妹,以及在乔家勾留竟日的文若儒。

“大嫂,我从没想过你会烧菜!”

我对乔雪说:

“你大小姐从没想过的事可多着呢!”

文若儒望着我,似在忍笑。

“长基,你留英时学的手艺吗?”乔晖伸手夹了一箸菜,吃得津津有味。“为什么从不下厨?”

“做人做事要讲际遇!”我答。

“乔太太,我是有福了,原来这六年,你从未下厨显身手!今儿个晚上,如此例外!”

我猛然清醒过来,脸上一阵滚烫。

我的天!整日翻来覆去地苦苦挣扎,结果,好没由来的,就为了突然侵袭心头的一阵酸风妒雨,乱了阵脚,差不多原形毕露。

我一不做二不休,答:

“款待乔家娇客,额外用心,理所当然。难得文医生竟日留在我们家,陪着雪雪畅谈!”

“难得跟自己喜欢见的朋友聚在一起,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有心人的一席话,听在无心者耳里,很容易误解了,得出个离题万丈、始料不及的效果。

竟见乔雪突然涨红了脸,微垂着头,拿筷子拨动着饭碗里的饭。她哥哥傻乎乎、笑吟吟他说:

“傻孩子,吃饭呀!大嫂专程为你烧的菜,还不多吃!”

“不是在吃嘛!”

我心上暗暗呼冤惨叫。

凡事未经精打细算,谬然轻举妄动,就只会得不偿失。

一顿饭,于我,淡而无味地用毕。

我是吃得最少的一个。

乔晖奇怪地追问我为什么胃口奇差?

文若儒轻轻地代我作答:

“一般人忙碌地烧完一顿好菜,自己反而食不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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