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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 第18页

作者:梁凤仪

自从当了家之后,有几个晚上,疲倦得没有待丈夫回来,就自管自睡去。

也许是还未习惯有职务上的责任之故,精神被事务扯得很紧,如可避免,就不多话,只顾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再应付明天。

我相信职业妇女比较不噜苏、不婆妈,也真有因由在。

倒是这一夜,无论多疲倦,也得待丈夫回睡房来,跟他叙一叙。

因为明天,信晖就要上路,到香港去一个长时间了。

信晖一踏进房来,就问:

“怎么,还未睡?”

“怎么能睡呢,你明天就要启程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

“嗯,别乱说话,我迷信。”

“真是的,我此去也不会太长时间,就会得回来一转,看你和咏琴。”

“信晖,持家理务是很令我担挂的事,我真想早早跟你到香港去。”

“这岂非逃避责任?”

“可是,信晖,你不明白,当家有很多难缠之处。”

我正想把这多天来的工作困难与忧虑相告,单是二姨女乃女乃与三姨女乃女乃两房人的花费,就是惊人的。当然轮不到我提出赞同和反对,但长此下去,会是个了局吗?”

可是,翻心一想,就不打算向信晖诉苦了。

一则怕他认为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一点点困扰,也能令我大惊小敝。

二则良宵苦短,分离在即,何必还要在这些琐事上费神,碍了夫妻之间应有的离情别话。

于是,我自行作了总结,答:

“信晖,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

“这就已经够好了,我相信你有本事应付得来。”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更无怨言可讲了。

信晖又道:

“我有点口干,给我削一个水果吃吧!”

“好呀!”

难得有服侍丈夫的机会,我便在果盘中挑了一个沙嘴雪梨,削好皮,给他解渴,还说:

“你不早点给我说,让我用冰糖给你炖这种雪梨,更清心润肺。”

信晖笑着,把一片雪梨塞到我嘴里说:

“你要好好服侍我,机会还多着呢!”

我们一边嚼着雪梨,一边说着闲话,我问:

“信晖,你这次到香港去,要多久才回来?”

“两个月内必回来看你母女俩一次。”

“那是六十天。”我抱怨地说。

“对,如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就是一百八十个黄叶纷飞的日子了,凄凉不凄凉?”信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竟这样逗我。

“这话是你说的。”

“对呀,我替你把心事讲出口来。”信晖笑,然后吻在我的鼻尖上说:“听我讲,心如,每次看到你或是在外头想起你,就会起一阵阵怜惜的感觉,舍不得予你为难,令你失望,惹你担挂。心如,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令我的情牵的力量。”

我伏到丈夫的怀抱里去,幽幽地撒娇道:

“可是,你还是要离去。”

“那是逼不得已。”

“外头的诱惑不是没有的。”我忽然恃宠直言,正色地对信晖这样讲。

“不能说这话不对。”

“我的魅力若不能持久呢?”

“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是鞭长莫及。”

“不怕,只要你努力为咏琴添多几名弟妹,加强你这房的援引力量,就会永保不失。”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信晖便又附耳道:

“来,事不宜迟,我们为你的势力实力开始作筹划功夫。”

苞着把我紧紧地抱住,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吻在我的后颈上,令人骚软,我再欲昵喃,也觉无能为力。

翌晨,良人携了旭晖,远去。

思念信晖的情绪控制得还好,主要是家务繁忙的缘故。

每日要处理的零碎杂务不能一一列举,还要仲裁是非,尤其烦心。

一个金家之内,纷扰之事真多,只要有其中两三人在刻意的搬是弄非,争权夺势,就必惹出麻烦来。

别的不说了,就是管厨房的桂姑是三姨女乃女乃娘娘家引荐过来的人,跟一向当管家的球妈就经常的互相针对闹事。

球妈这天一早就到我跟前来投诉,直笔笔地给我说:

“真是无上无下,没矩没规的世界了,我给三少爷发下去的指令,完全没有人听。自从女乃女乃过世后,金家不比从前,从如珠如宝的幼公子,到今日像摊地底泥似,无人过问,你说,如何是好,那就更不要说我这种以前一直跟着大女乃女乃任事的人,要遭遇到什么不平了。”

耀晖是嫡出,二姨女乃女乃跟他没感情,三姨女乃女乃有的是亲生儿旭晖。耀晖的备受冷落是意料中事。

我也真得好好地照顾耀晖。

常言道:“长兄为父,长嫂作母。”

我是责无旁贷的。

于是,我趁了个便,就跑上金家三少爷耀晖的住处去。

耀晖比我弟弟康如大,算个中童吧。

我和他刚好就是各站在年龄关口的极端,二十开外的人跟十几岁的孩子在感觉上,自然有很大的差距。

这以后,情势是不同了,待到耀晖二十多岁,我是三十过外时,彼此地了解与沟通上,是另外一回事。这又是后话了。

耀晖是个向来沉默的孩子,我隐隐然记得把康如带到金家来玩,就数耀晖最文静,旭晖绝对是精灵的,康如则还带几分兽莽与愚蒙。

唉!回想起来,真是三岁定八十。老早就各人已成形格,定夺了日后的各场悲欢离合事。

我这长嫂见了痛失严父慈母后的耀晖,脸仍带三分愁容,一身倦态,不觉怜惜起他来了。慌忙走上前去,握着他的手道:

“耀晖,你还好吗?”

“好,大嫂。”耀晖向我点点头,以示招呼。

这孩子从小就温文尔雅,不是不逗人欢喜的。

“我来看你,要知道你是否生活开心。”

耀晖竟然答:

“大嫂,我已开始没有伤心了。”

才不过是孩子,晓这种回应,实在是早熟的表现。

“我在想,你如要吃些什么特别的,我嘱厨房去给你弄来。”

“我什么都吃,你别听球妈说什么,她只不过紧张。”

耀晖还是个洞悉人情的孩子,这令我喜出望外。

“闲来你于什么了?”我问,“你二哥哥跟大哥哥去了香港,屋子里现今没有人陪你玩乐。”

“不要紧,我可以看书,跟秀珍下棋。”

秀珍是奉侍他的侍婢。

“秀珍颇聪明,我一教她就懂,康如反而没有下棋的耐性。”耀晖非常认真地说。

“这就好,”我拍拍小叔子的手,道:“大嫂有责任爱护你、照顾你,尤其你大哥哥不在家,我得确定你生活得畅快才好。我房子里有很多闲书,你喜欢看,我就挑几本来,也可嘱他们到书局去买。”

“好!”耀晖点头。

忽尔,他抬眼望我,问:

“有妈妈在的日子是好过得多,然而,现今有大嫂,也是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情不自禁地拥着他的肩,拍拍他的臂膀,表示安慰。

那是我第一次跟小叔子的亲密举动。

自从特意过访过耀晖之后,似乎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耀晖下课后,总会到我这边来聊几句。在日落之前,我还是顶忙的,他就会逗留在信晖的书房内,管自做功课,有时倦了,干脆在那张香妃床上睡个午觉。甚至,耀晖开始跟小小侄女儿咏琴建立起良好而崭新的关系来,他经常是乳娘牛嫂的好助手,在一旁把咏琴逗得哈哈乱笑。

这也好,我最低限度解除了桂姑疏忽照顾耀晖的忧虑。

他在我的房内屋内逗留得多,下午与晚上的小食茶点,由我下条子,厨房再要与人为难,虚张声势,也不敢跟我正面发生冲突,说到底,我还是个掌事人。

当然,桂姑不能不赏我七分面子,再加三分忌惮;桂姑的撑腰人呢,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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