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位长辈是金家女乃女乃的亲姐姐,我称她作姨女乃女乃的,打从第一天当新抱,她就对我很有好感。
这位金家姨女乃女乃嫁过人,丈夫早死了,便在观音寺内挂了单,管自过清静的半出家人生活,闲来也上金家住一头半个月,跟金家女乃女乃这妹妹做个伴。
现今毕竟是要筹策宣布大事,当然也得把两位辈分高一点的人请来,算是尽礼数,压压阵。
这也叫作在家庭会议的大前提上,得到了长辈的支持了。
于是信晖便继续把话讲下去,说:
“爹生前已经作了一些生意上的部署,他积极地要金家到香港发展。上个月我到香港的时间颇长,就是为了落实一些物业与地皮,并且筹划在中区开设一间贸易行。”
金信晖稍停,拿眼望望我。
他的意思好像在说:你是怪错我了,根本在香港都忙不过来,怎么还有空去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作为妻子的不体谅丈夫奔波劳碌,白呷干醋,真要不得。
我因而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作出什么回应。
金信晖道:
“如今呢,香港的发展事在必行。况且上下九的生意有老刘等旧臣子在,算是放心的。至于广州城内外的物业,一向在九叔的关照下没有什么乱子出过,我也不必呆在这儿,一切也会如常的运作。”
这就是说,信晖要长驻香港了。
那么,我呢?咏琴呢?是把我们母女俩带在身边,抑或仍要我们留守广州?
只好耐心地听信晖讲下去:
“我是打算到香港去做开山辟地的工作了,事实上,战后的香港在英国人的羽翼下,发展得相当不错,我看是有前途的。”
姨女乃女乃插嘴问了个我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么,大嫂跟咏琴呢?你是否也准备把她们母女俩带到香港去?”
信晖看我一眼,忽尔自觉浑身热血沸腾,有一点点像念书时,老师在段考之后把学生逐个叫到跟前听训,是凶是吉,是赞是弹,真是未卜吉凶,半颗心悬在天空下不了地。
信晖说:
“这事我还未跟心如商量过。我是希望她跟咏琴慢一步才到香港去的,最低限度,我只身在那儿打天下,无后顾之忧。说到底,心如带着咏琴仍在大宅过日子,她有很多照应。适应新环境并不是件易事。”
他这么一说,变成了我如果反对,就很不识大体了。
笔而,只好默然。
二姨女乃女乃这就插口道:
“大少爷到香港去,大嫂有我们照顾,尽避放心!况且,看情况也是小别而已,安顿好生意,你一就是频频来往两地,一就是把大嫂接出去住,是吗?”
“当然是这个打算了。”信晖答。
我心上忽然有气,那二姨女乃女乃不知搞什么鬼,她在不久前才跟我说,丈夫是要盯紧的,回头又站到信晖一边去。
我那个时候真是愚蒙得可以,信晖在大庭广众面前提出了独自前往香港的请求,怕是一记高妙绝招,叫我势成骑虎,不得不答允,且连半句怨言,或是讨价还价也不成。
真棒。
在大家庭中,没有一个心月复维护自己,做一些里应外合的功夫,就要吃亏。
以后,我倒是从不断的吃亏之中学精乖了。
有什么事,我都怂恿或是安排旁边的人给我开口说项,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享其成。
永远要记着的是精人出口,笨人出手。
躲在幕后主持一切,才最能起进可攻、退可守,把持局势的作用。
金信晖至此,慌忙转了话题,以落实了先前讨论的有关我去留的情事。
他对三姨女乃女乃说:
“三细姐,你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你对香港的发展,有什么提议?”
三姨女乃女乃想了想道:
“提议是不敢说,既是老爷生的主意,当然得到香港去发展,况且,你的工作已开创了,总不能在现阶段放弃。我们金家上下客人,真要多谢你为我们效力了。”
三姨女乃女乃很客气,继续说:
“我倒有个要求。”
镑人一听,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怕这位曾经大发雌威的三姨女乃女乃会提出无理要求。
她如今的身分是不能不备受尊重的。
就因为她老早抓紧了一张皇牌在手。
“是关于旭晖的前景的。”三姨女乃女乃的眼光凌厉,给在座各人扫了一下,才收回来,集中在信晖的脸上去,“我希望大少爷能把旭晖带到香港,安排他入学。”
“就是这个要求吗”连姨女乃女乃也急不及待地问。
“对,就是这个要求。大少爷曾照顾过健如姑娘入学,门路应是驾轻就熟的,我想旭晖年纪不小了,老爷在生时己带他到广发去学习,还夸他有商业慧根,本应可以现在就帮信晖做生意,但还是让他多念一阵子洋文洋书充实自己比较好。而且,我也想让他出洋留学去。”
九叔这才插了一句嘴:
“这预算是有道理的。”
既是连一向不大发表意见的九叔也表赞成,信晖自然不便反对。
再下来讨论的就是谁个来把持广州金家家务的问题。
这倒是个敏感的话题。
如果不给二姨女乃女乃面子,说不过去,她现今是居长了。
若不让三姨女乃女乃当家呢,她现在大权在握,也未必肯。
数下来,若要我当家的话,能有多少能力令各人信服,还是未知之数。
且听信晖如何安排了。
他也真是讷讷地说:
“金家大宅的家务总要有人负责的,各位长辈的意见如何,尽避提出来,大家有商有量。”
金信晖这么一提,反而没有人打算插嘴似。
大厅内沉寂一片。
既为无人愿意自告奋勇,怕落得个捡不着差事,还要丢脸的下场,也为这头家并不易当。
从前是金家大女乃女乃掌事,现今呢,说实在一句,谁也没有她的威望,办起事来就会棘手得多。
信晖看众人都没有造声,只得说:
“姨妈,你是长辈,你给我们拿个主意。”
姨女乃女乃于是想一想,便道:
“我看,顺理成章,应该是二姨女乃女乃或者三姨女乃女乃挺身而出,担待起这头家才对。”
二姨女乃女乃喜形于色,道:
“姨女乃女乃过誉了,虽是女乃女乃生前,跟在她身边帮忙多时了,倒学懂一些掌理家务的法门,但有你老人家在,怎么敢僭位?”
“你是太客气了。我这么一个外姓的老太婆,给你们后生的一点意见,还是可以,挑大梁,管实务,是担当不起的。”
姨女乃女乃很诚恳地回应。
听她们的口气,那二姨女乃女乃就很想把管家的权柄揽上身似。
然而,没想到三姨女乃女乃正色道:
“这事还不容易解决吗?就让大嫂来当家,由姨女乃女乃从旁监管,我跟二姨女乃女乃协助便是了。”
对这建议,我是不无错愕的。
其后才知道是三姨女乃女乃顶聪明的安排,那又是后话了。
她既这么说了,二姨女乃女乃当然不好意思不附和。
论权势、讲聪明,她都绝对比不上金家最小的这名妾侍。
“大嫂,你怎么说了?”姨女乃女乃问我。
“我什么也不懂。”我只能这样答。
“不懂就学到懂为止呢!”三姨女乃女乃说,“唯其你在金家大宅住的时间才有限,更要好好地学,将来到香港去开创一头家,才容易着手。”
就这样算是把金家日后各人的职责角色讲清楚了。
就在翌日,便已开始按新的编排实施。
我接管了金家的家务,一应僮仆以及账房工人都归我管辖。
每天到我跟前来汇报的人群,此起彼落,单是听他们陈述情况,以及讲出嘱咐与安排,就很累人。
以往,候着信晖回房来,总会有很多事跟他说,叙一叙整日的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