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如银铃似的笑声,原本应该很悦耳,但是听在我耳内,相当的难听。
我差不多是叫嚷的,对准他们说:
“健如,你做什么?”
经我这么一喊,他们才回转头来,看到了我。信晖的表情有点骇异。
健如呢,出奇地淡定,睁大她的眼睛看牢我,一脸的惊奇。
她的手依然拖着她的姐夫。
且拖着他一路向我面前走过来,说:
“大姐,你也愿意出来走走吗?我们以为你有点气闷,打算早点睡。”
我极度不悦,说:
“谁告诉你我要早一点睡的?”
我知道我语气带着粗暴,跟平日的温婉完全的是两回事。
金信晖很有点不高兴,一张原本满露笑容的脸拉下来,就答我:
“是我告诉健如的。”
健如还是笑得顶甜,我觉得她故意地把一张脸俯向我,半带顽皮半带骄傲地说:
“大姐,你怎么这样心火盛,姐夫说的是实情也好,不是实情也好,都不是什么严重事吧!”
我登时气白了脸,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一把就顺热烧到健如身上去,说:
“健如,你给我滚回睡房去,好好地管你的事,我有话要跟你姐夫说。”
健如这才放松了拖着信晖的手,依然滋油淡定地对我说:
“好,好,好,我这就管自己上路去。”
然后又回头,笑着对金信晖说:
“姐夫,明天见,我明天才把拼好画好的衣料图案给你看。”
我就是看不得健如这副无端得意的嘴脸,分明在刻意地把我的浮躁比了下去。
回头看金信晖,对他的这个小姨子似有无限的迁就似,视我的焦虑如无睹。
我瞪丈夫一眼,也就跟健如分道扬镳,回自己的睡房去。
一回睡房,我就和衣睡到床上去。
满肚子的委屈变成戾气,反而流不出眼泪来。
金信晖跟着就走进房里来,我并没有理会他。
只听到悉悉碎碎更换衣服的声音,然后,金信晖就上了床来。
背着我而睡:
“好端端的何必要跟小孩子怄气!”
“你妹子是个心窍玲珑的可爱女孩,她住到我们家里来,就晓得想些办法逗家里头的人欢喜。
“别的不去说它了,单是对我这姐夫,就在相处的功夫上头下了一点点心思,跟我下过棋之后,她原本打算把我带去看她拼砌出来的图案,说是可以给予织造厂作样本,织出漂亮的衣料来的。连我的生意需要,她都有所关注,真叫人欢喜。
“心如,你有这样的一个妹子陪在身边,在金家是一重保障和荣耀呢,她非但没有失礼你,且跟各房各户的人都相处不俗啊,这又是相当难得的。就这一点,你还没有做到。”
说了一车子的话,无非都是有条理、有根据、有因由地认为健如已经把我比了下去。
女人的妒性天生的,很难加以遏止的。
尤其是有气在心头,我更是忍无可忍地回应丈夫一句:
“老早知道健如这么好,这么精巧,这么的得人心,娶的不应是我。”
把这几句话实釜实凿、毫不忌讳地说出口来,是我毕生最愚蠢的行为。
当一个人兴起了轻微的犯罪意念,产生了似有还无的贪欲时,旁的人千万不要去碰触它,因为绝有可能一触即发。最适当的处理办法怕是把它“淹”掉了,那就是说根本不当一回事,让它慢慢地阴干,以致淹没无闻。
就是要劝阻,也不可以用直接的方式。举凡越轨的意识都是躲藏起来、见不得光的,一旦硬把它暴露人前,活像赶狗入穷巷,难免产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后果。
我相信,我当时这么一说,所产生的不良副作用,就是把一个金信晖从没有过的念头灌注在他脑海里,或者把一个在他心上已经是若隐若现的概念落实了、清晰化了。
这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我不错是个无辜的被害人,但如果我对人情世故知得通透玲珑一点,是有可能把局面控制得好一点,或可扭转乾坤也未可料。
当然,我的这个妹子方健如是不可以轻瞧的,她手段和心思的尖锐凌厉,是天生的,不好应付。
我呢,完全是后天补救得来,将勤补拙,以一宗宗、一件件降临自己身上的悲苦事,作为步上做人登峰造极的台阶。
今日,谁来问我,我都是那句话。人人都未必是天才,但,人人都可以成长为人才,打赢漂漂亮亮的人生一仗,只要你忍着痛、沉着气、不流眼泪、依旧微笑,然后发奋图强,誓不言倦,一定能修成正果。
我与妹子之间的战役,未尝不是天才与人才的一场大混战。
话说回来,我在丈夫跟前冒失冒撞地说了那番话之后,并不发觉有什么异样。
靶情发酵,要经过一段日子,这是必然的。
于是金信晖听了我这活,只吃吃笑,说:
“心如,你怎么了?竟胡乱说话,吃起你妹子的干醋来。
健如还小呢,你竟拿她开我的玩笑。”
经他这么一说,我真的红了脸,觉得自己过分,也就不再造声了。
“心如!”
丈夫明显地转了个身,把手轻搭在我的细腰之上。这无疑是个缠绵的举动,我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随即,我意图把他的手拨开,表示我的抗议。
女性的反抗,或者若即若离,永远是一份妩媚的诱惑,很自然的引起对方莫可明言的冲动。
金信晖回应了我的举动,稍稍用了一点暴力,把一张脸都俯到我眼前去,说:
“别发我的脾气了好不好?”
还不及回应这句话,眼睛就闭上了。
风雨过后的黎明,往往是最清新、最明丽、最舒畅的。
小夫妻的别扭闹完了,怕只有更多一些情趣,更添一重恩爱。
肌肤之亲缩短了感情的距离。
肉欲发泄之余,也有牵动灵性的健康作用。
单是浓郁的、肯定的认定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对方,那种甜蜜的感觉,足够力量融化了所有怨怼与哀愁。
有道是: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我的那个时代的女人,之所以能在盲婚哑嫁制度内活得好,怕也是习惯了合一的观念所致。情与欲之间,谁先谁后都不是一回事,总之到头来是一个整体。这与今日的男女关系就大异其趣了。
睁开眼时,心情是额外愉悦的。
包令我愉悦的是我怀孕了。怀孕令我身价百倍。
“心如,我多感谢你!”
信晖这样说,确切而明显地意识到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不只是一份当然责任,而且是一份功绩。
在我们的那个时代,以至于今,这都是一份删不掉、刷不去的劳苦功高。
我以后曾听健如歇斯底里地挣扎过说:
“就因为她为金家生了孩子,为金信晖留下了继承人,就可以坐享其成,目空一切?”
我坐在一旁,静观吾妹的力竭声嘶,然后冷冷地答:
“坐享其成,是未必!目空一切呢,理所当然!”
当我有足够的条件捏在手里之后,我也有霸道的时刻。
谁要再在我的头上动土,笑话了!
儿子是我在金家最犀利的一个武器。
当金信晖开心的把我紧紧抱着时,我这才看到睡房内还站立了好几个人,包括了姨娘婢仆,以及我那亲爱的小灵精健如。
她看着信晖情痴意切的拥抱,听着他关怀备至的慰问,反应令当时的我微微吃惊。
我从没有能看到过一张孩子的脸可以有如此怨毒的神情。
在于我和信晖狂喜之际,有这么一张看在眼内,惊在心上的脸谱,其实是个不好的兆头吧!
日子就在平淡而又带一点紧张的情况之下过,我已是月复大便便,怕还有两个月的样子就是产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