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穆亦蓝道:
“高小姐有英文名字吗?”
斑定北一听,就抢着答:
“没有,没有。我三家姐念中学时,英文科老师要同学们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只有她大小姐一个人不肯就范,竟然站起来反问老师:
“中国人有中国名字,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改个洋鬼子的名字?”
“她的坚持固执,被认为对老师不尊重,于是要扣她的英文分数。可是,把分数打个八折,她依然是全班之冠。
“所以,亦蓝,她跟你一样,没有英文名字,你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她高掌西好了。”
斑定北说完了这番话,穆亦蓝还未来得及称呼高掌西之前,她就已经开腔了,说:
“我丈夫姓庄,不相熟的朋友都称我庄太。”
斑定北一听,失声笑了起来,道:
“庄太?这真是太隔膜、太古老、太生疏、太尴尬了,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好了。穆亦蓝是我在美国的大学同学,我们同学之间都喜欢这种称呼,又亲切,同时又有特定的距离,得意极了。”
穆亦蓝笑笑,他的那个微笑不是不带苦涩的,却又夹杂了一分难以贴切形容的惊喜。
他说:
“高掌西到过美国南部德萨斯州吗?”
斑掌西微微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发问。
斑定北看高掌西没有即时回话,怕场面冷落,立即答声:
“我三家姐还真看不起德萨斯州呢!她心目中的美国只有纽约、洛杉肌、三藩市,认为这三个大都会才是值得打交道的地方。她的医学知识非常浅薄,并不知道全世界最有名的医疗中心,尤其是心脏科与癌症,以德萨斯州的候斯顿坐第一把交椅。
“三家姐,我还未向你好好介绍穆亦蓝医生,他是癌病专家,是候斯顿癌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生,同时是美国最大的卡迪药厂成药制作部头头,这次来中国是为了研究中药西服的方法。我看这么巧,便把他拉来参加婚宴。”
“是的。”穆亦蓝开始讲话:“委实是太巧太巧了,千载难逢的一次机缘。”
斑掌西没有回答,她微垂着眼,伯踉穆亦蓝再面对面,履眸相对。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恐惧凌驾在其他各种感觉之上。
她实实在在无法面对现实。
因为不知道现实会为她带来多少威胁与损害。
“三家姐,如果你阅读的不只是财经杂志,而肯翻一翻通行全球的专门报道医学最新发展的候斯顿医疗中心月刊,那你对我这位好朋友就不会感到陌生,且会引以为荣。这次他到来,也会为国内的医学界撰写一些研究成果的论文。”
穆亦蓝道:
“请快别当我的宣传经理,我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斑掌西这才接腔,道:
“是吗?”
“是的,我现在在一间全球稍有薄名的药厂服务,为他们研究新药。所以特意到中国来,遍访名山大川!,这儿有我要找的宝贵药用材料。”
“找到了吗?”高掌西问。
“找到的比我预期的多,为我带来莫大的难以忘怀的惊喜。”
斑掌西别过脸去,没有再回话。
“穆亦蓝,我发觉你不但能撰写医药研究论文,还能在写作上有发展,能够出口成章。”
“我在中学、大学时一直有投稿写作。”
“是吗?投稿是否等于投篮?这有着大分别啊!”高定北说。
“不,都登出来了。”
“我可没听你提过。”
“不骗你,我用的是笔名,专写游记式的文章。从小我就喜欢名山大川。”
“文弱书生多别名,你的笔名叫什么?”高定北问。
穆亦蓝拿眼看着高掌西那美丽的轮廓,说:
“我的笔名叫杨青。”
然后,穆亦蓝解释:
“木易二字与穆亦同有,加起来是杨,青是为青出于蓝。我父亲喜欢多儿多公,他全部以颜色替我们一班兄弟姊妹命名,都是亦字排,我记得的有亦红、亦白、亦棕。”
斑定北问:
“你有见过他们吗?”
穆亦蓝摇摇头,道:
“没有。文革时找出生,父母不久就相继去世了,我们分别被送进不同的孤儿院去,我相信我是最幸运的一个,就在湖南的孤儿院内,一位悬壶济世的美国籍医生申请把我领养到美国去。”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故此,我对长沙河、张家界格外的有感情。”
“就为了你在那儿的孤儿院出身吗?”高定北问。
“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孤儿院医疗设备很差,我患了一种很恐怖的皮肤病,全身的皮肤干燥得似在龟裂,非但没有办法医治得好,而且孤儿院怕我这个皮肤病会传染其他孩子,便把我严重隔离。”
“后来怎么样?”连高掌西都听得着迷,有了反应。
“后来一位在长沙研究中药西用的美国籍医生,叫罗哲夫的,他请求孤儿院让他收养我,本来孤儿院的规矩是独身男人不可以收养幼婴的,但因着我的情况特殊,就批准了。”
“好了!”高定北拍起手掌来,说:“下面的故事就容易猜呢!是罗哲夫医生把你的顽疾医治好了,然后把你带到美国去。以后耳德目染,更为感恩图报,于是你就勤力念书,学起医了,是这样吗?”
穆亦蓝说:
“对。严格来说,我从未见过我的兄弟姊妹,罗哲夫医生也只是从我的身世记录表格中,得知我父母以色泽为子女命名。”
“一点都不离奇曲折,凡是,听众与读者能措得到结果的故事,都是平庸的。”高定北说。
“离奇曲折,峰回路转的故事,只可以当事人知道,不能宣诸于世。”穆亦蓝说。
“为什么不能公诸同好:这世界哪有秘密这回事?”高定北肯定是无心之言,却是听者有意,高掌西的脸色早已煞白。
“三家姐,怎么你一直不讲话?”
“没有什么,昨天晚上睡得不大好,今天醒来有点迟钝。又没有想过,原来荣家这个婚礼,只请近亲,也可以把这么个大堂塞满了,空气都像要浑浊起来。”高掌西乘机伸手指一揩额上的细汗。
“要不要上房间休息一会?”高定北问。
斑掌西回过头来,一接触到穆亦蓝的表情,就下定了主意,道: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到大门外去登车吧,怕是差不多时候要到天坛去了。”
斑掌西下意识地不要在穆亦蓝跟前认输。她根本从没跟这男子赌过什么,所以她不必惊慌,就像她在商场上应付滔天巨浪一样,只当没事人一样就能应付过去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参观婚礼的车队很长,足足有几十部黑色的红轿房车,每辆车都指定专为一位嘉宾服务。
斑定北的专用轿车,就连穆亦蓝都招呼在内。
斑掌西很自然的与她的丈夫庄钰华同一辆汽车前往天坛。
车厢内,高掌西的脸绷得甚紧,半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庄钰华跟她说:
“定北跟谁来北京参加这个婚礼?”
这么平凡的一句话,像一支锋利的针刺痛了高掌西,她慌忙别过头去,看大夫的表情。
她这个紧张的表情者在庄针华眼内,觉得有点奇怪与滑稽,他忽尔误会了高掌西的意思,便道:
“你别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什么?”高掌西的声音几乎发抖。
“你以为我生了怀疑,是不是?”
“有什么好怀疑的,根本是今天才见第一面的人。”高掌西的心卜卜乱跳,大有跳出胸膛之势。
“这年头就流行这种崭新的关系,不是很多人能适应。”
斑掌西吓得什么似的,紧握着拳头,垂下了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