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这班名媛的一般言行,高掌西偏偏深恶痛绝。既没有以是非做人情的习惯,连穿戴首饰都有她的一套,不在普通场合珠光宝气,但一旦有装扮的需要,她的穿戴差不多肯定冠绝全场,尽领风骚。
其三,也最最最为这班名暖所不能接受的,就是高拿过有真本事,她在商场上的手腕一绝,一直攻无不免,战无司胜,从无败绩。
从前那些影视周刊一直只热烈地报道着名媛的各式社交活动,风头举止,对于商界政坛内如何叱咤风云的事件少有报道,那还好一点。
现今呢,时移世易,群众的口味随着九七之将至,香港在世界的金融地位日益提高,而变作留意、关注、崇拜、景仰城内的企业与政治巨星,于是周刊的路子跟着客户的喜好走,像高掌西之流,近来早已是星光熠熠,满目生辉,在群众心目中的分量与地位抛离那些名暖太远了。
在这种非我族类的情绪鼓动之下,高掌西也实实在在的无法与这班女人为伍。
或者她的个性比较接近夏童与荣坤,到底是职业女性,尝过类同的甘苦,有着不少的心照不宣,沟通畅顺是绝无问题的。
可是,在今天,怎么能抓着新娘子与伴娘做伴呢!
于是,高掌西只能往男人堆里钻。
这么一钻,又钻出一大堆是非与罪名来。
韩统夫人一看高掌西走开了,立即踉高镇东太太与高耀南太太说:
“你俩别怪我多嘴,实话实说,你们家的这位三小姐也真太有男人作风、少爷脾气了吧。这么一个大清早,人人都在送嫁闹得愉快热闹的,只她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就往男人堆内跑,活月兑月兑跟我们女人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然后韩统夫人又慌忙掩着嘴巴,说: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在人家婶子面前直说了,叫人家难为情”
斑镇东太太先就开腔回答:
“你又客气些什么了。我们这位三小姐的品性,难道还算不上街知巷闻吗?她干么要在我们女人堆内混日子过,能在我们身上图的什么呢?倒不如省了精神时间,媚眼骚态,用在那些男人身上,不知能捞多少好处了。”
韩统的侄媳妇韩森的太太,其实也就是庄经世的小妾所出的庄钰芬,立即在旁插嘴道:
“哎呀,大家听着呀,记牢了才好,这番话是她高掌西的亲嫂子,高家人自己说出口来的,别是以讹传讹,又以为我们姓庄的亲属胡乱造她高掌西的谣。我对这位大嫂,可真不敢批评一句,反正,公道自在人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才真是厉害的批评。
韩统夫人把有趣话题拔起来了,于是更不放过,兴致勃勃地说:
“夫家的人不好意思直说乾坤,那倒是很能理解的,但娘家方面敢直言不讳,就显得大公无私了,是不是?”
这么一说,高耀南太太就再不甘后人了,说:
“所以说,要做女强人也真不易,女人要强,不靠男人靠谁?我这句话是最老实不过了,在座各人靠的是自己丈夫,服侍一个男人是理所当然的。在江湖上跑啊,我管你有多大的靠山,有几许本事,还不是要通过层层叠叠的许许多多男人的一关。就那君度大酒店的易手,你就知道当中要打通多少政府内把关的洋鬼子,才能顺利赢这一仗了,派个男人去,未必遇得上对方有断袖分桃的怪癖呢!那些洋人呀,趁末代来个财色兼收也算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韩庄钰芬听后大笑,道:
“耀南嫂,你说得有道理,也幸亏如此,否则你们高老太爷要二少爷扬威立功,那可惨了。”
斑耀南太太还要把对方的话想了一想,才晓得尴尬地红了脸。
韩统夫人立即打圆场,免情况变得狼狈,那就大杀风景了。她说:
“这也真不是出奇的事,城内的传言,都说着几个有头有脸的女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打出名堂来,的确是很能服侍洋鬼子之故。谣言呢,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也容我说句公道话,这最近政府内升扎得最红最快最高官位的还不是个女官儿,可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她的流言呀!
“都说她是凭实力打真军,逆流而上,所以也有例外的。那些有这起不雅不庄不重的谣言传出来的女人,首先就得要自行检讨。”
年代是不同了,现今拉是扯非,也真是有了极大的进步,晓得指桑骂槐,晓得抑扬比较,更晓得作似是而非的论证。
可怜天下间那些真正对得起自己操守的女强人!
斑掌西不是不可以想像出这些人背后会给她什么批评,她只是还纯真到以为人们的恶毒指控,不可以是在无根无据之下,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她慌忙地拨开已呈挤拥的人群,在酒店大堂找到了高定北。
他正在跟一位男宾交谈,看他的神情是顶愉快的,眉目之间有着一股慑人的英气。
斑定北不只继承了父亲的矜贵气质,而且怕是从小苞随劳长兴之故,他的神韵态度都有劳长兴的不怒而威,见诸于男孩子的面相之上,少了一份杀气,添了三分威仪,确是有种英雄出少年的气概。
这令身为姐姐的高掌西心内兴奋。
无疑,血浓于水,虽不是同母而生的,仍是亲弟弟。
斑掌西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分裂的双重性格的人。在对人的感情上,她原来真是如此传统、古老、保守。
在处事的表现上,她才是现代的、敏锐的、果敢的,兼有形形式式的突破的。
斑掌西嫣然一笑,喊了一句:
“定北。”
是笑自己的愚痴,抑或什么的,还没有弄清楚之际,已听到定北的回应:
“三家姐。”
那跟他在畅谈的男子回转头来,跟高掌西打个照面之后……
天地就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旧约《圣经》上曾有记载,上帝命令摩西带领众人渡红海逃生,另创天地之时,曾嘱咐不可对那罪恶之城作回顾,否则就要化即变成盐柱。
现今回顾的不是高掌西,是他。
心甘情愿立即变为盐柱,再不为人的却是高掌西自己。
原来回顾恋钱罪恶是这么恐怖的一回事。
活月兑月兑像个小偷,犯了法,逃跑了,忽然被人抓住了,一边握着他的手,另一边举起钢刀就要砍下来,将曾偷东西的那只手斩去。
不知何时,对方已在高定北的介绍下,紧握着她的手。高掌西忽尔尖叫起来:
“哎呀!”
吓得大堂上的嘉宾纷纷回转头来看究竞发生了什么事。
“三家姐,什么事?”
斑掌西惊魂甫定,缓缓地说:
“没有什么,他握痛了我的手。”
对方并没有道歉,也是呆瓜般凝视着高掌西。
倒是高定北觉着气氛怪异,竭力地补救场面,道:
“对不起,三家姐,这位就是找向你提及的好朋友,他是老远从美国南部德萨斯州来的穆亦蓝医生。”
然后他对穆亦蓝说:
“我三家姐的大名,你怕是一到香港就已经听过了。”
那叫穆亦蓝的男子回答:
“我刚在香港逗留了几天,就已到大陆来了。”
斑定北俏皮地说:
“只要逗留在香港超过三小时,你就应该听过我三家姐的鼎鼎大名。第一个小时,你应该认识周南和彭定康。第二个一小时,你应该知道李嘉诚、李兆基、郑裕彤等等。第三个一小时,头一个就应该听到人们介绍高掌西了。”
斑掌西在极度麻木中回复过一点点精神来,反应仍然是比平常较为迟钝的,她没有对弟弟的幽默作出欣赏,甚至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