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两个小孩被母亲的模样吓著,也嚎啕大哭。
“裴珏仪!”他狠狠地扣住她的肩,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醒点!莫问生死了!”
“不!你才没有死。”扣云丝毫不在乎愈烧愈旺的火,犹含著如梦似幻的眼神为她听到的一句陈述辩驳,而怀中的他安详得像是沉睡一般。“你只是到一处有天理、有人情的地方等我,对不对?”
珏仪傻了,仅在石岩军的臂上;石岩军也傻了,因为他们目睹了一抹令他们永世不忘的画面。
火中的扣云,扬起此生最美的笑靥,以她倾注了生命的深情,软语呢哝,“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七章
她失声尖叫。
悲凉的尖叫有若最绝望的哭号,回荡在空旷的别墅中,全然黑暗的空间抓不到一丝光明与人气。
冰冷。
剧烈的呼吸快得彷若要扯破她的肺,她拚命地蜷曲,使尽浑身力气抱著自己,却驱不走那深植灵魂内的痛苦。
“不!不要!问生不要死……不要丢下我……火好热好烫,你的身体好冰……问生!”
埋进双膝,她无法承受忆起前世的打击,“问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你……”
自懂事以来时常被噩梦纠缠,梦里的景象不曾清晰过,而醒来后每回都依循著同样模式:冷汗、恐惧、心痛、思念与无眠,没有一回例外——今天亦然。
只是,不同的是,她终于知道噩梦的由来成因,更明白了种种夺走她所有快乐的情绪,包括思念在内的奇怪情绪承自何处。
前世!她黎咏君竟会为了前世而夜夜难以入眠!而想起前世那段刻骨爱恋的人——达官,我叫钟达官!
自信熠熠的瞳仁闪耀著的不止是贵族的尊荣,漫布在周身上下的霸道更流一份成熟而危险的吸引力,而那副水一般的嗓音,温暖的怀抱、炽热的神情,挚切的流露,以及他引动的尘封记忆……他是问生。
一阵冷风袭来,她机械化地翻身下床,窗外投进淡淡月芒,临洒在她精致完美的五官上;四野是片广阔的郊林,原始的气息夹杂著昆虫的细鸣簇拥著这栋别墅。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放著诸多热闹繁华的市区房屋她不住,偏偏选择这栋荒郊僻壤又兼传说有鬼的屋子。现在答案不问自现,这片郊地与她守旧的灵魂契合,同样归附于千百年前的曾经。
愿揽云岚于怀游红尘忘俗遗世共此生你是我最温柔善良的美人鱼……“问生!”她凄切地呼喊,“闲生,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却骗我,把我丢下这么久——老天,你这不是在捉弄我吗?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可怜秦扣云和莫问生,为什么不帮他们?为什么要我们各沦落一方,又带著残缺的感情和记忆受苦?今生的重逢……今生的重逢根本没有意义!”
愈是多刺的玫瑰愈令人想一亲芳泽!
就是你!我等的人就是你!
“不!他不是问生!”她剧烈地摇头,摇散了乌亮青丝,“问生已经死了!”
手?她的手好烫,好黏,那湿湿的是什么东西?
癌视,她的瞳孔不住收缩——是血!是问生的血!
扣云,我爱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来世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血——血遮染了他的笑,浸满她的双手。
“不要!”她椎心狂喊,恐惧已极地抓住头发,凄声远唤,惊起窗外三两倦鸟,悲伤的哀求就这么回旋在这栋全然漆暗的屋中,飘荡到每个阴冷的角落。
***
“喂!显贵,是我,我没事,现在人在高雄,不,我不去你那了,你好不容易才赢得美人心,怎好意思去你们那栋浮云小筑当电灯泡?”水般清朗的笑声成串自钟达官口中逸出,对老弟显贵在电话中的关怀,他感到窝心又安慰,看来经过爱情洗礼的老弟的确成长了。
揉揉眼角,他抬眼望车窗外渐深的夜色,犹如走马灯一般的街景,映照著他眼底的陌生与疲惫。
“老爸老妈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们小儿子啦!跋快找个时间带著你那朵水仙回台北让爸妈开心开心。我?你担心我作啥?什么时候角色对调了?我记得当老母鸡收烂摊子的人一直是我,怎么今天反换成你对我喋喋不休?我都多少岁数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放心,等我找到饭店安顿下来就和你联络……我说过了,这回出差南下只是纯粹勘察银行在此地设立分行的可行性罢了,哪有什么不顺遂?我说老弟呀!你以前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疑神疑鬼的,怎?那朵水仙魅力这么大,迷得你改心换性了!”
雨丝盈然飘落,又是欲雨之夜。钟达官心不在焉地盯著这座城市,怔忡间竟有种模糊不真切的感觉,仿佛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脚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寻找似真似幻的曾经。
“你呀!还是少扯两句,留点精神说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妈盼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们的准媳妇拐回去,小心他们拿你翘家两个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显贵在电话那头哇哇怪叫,忿诉水仙的难缠,又急又委屈的语调引得达官有趣的戏谑。
“才这么点挫折就投降啦?你还是不是我们钟家的男人?别忘了老爸的教诲,一旦决定目标,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赖定了那朵难缠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劲,老哥还等著你引见那朵稀罕的水仙给我认识,可别丢我们钟家的脸,知道吗?”
那方传来显贵豪气干云,壮志昂扬的保证,一听就知是沐浴于爱河中的男人。爱啊!多么奇妙,不可思议的一个字,竟也将他那对女人眼高于顶的弟弟给驯服了。
他呢?他是否也能一尝情爱甘甜?凝驻在车窗上的视线不经意被点点雨花慑住,那反弹的水珠织成她倔傲无双的玉容,凝脂冰肌幽幽生香,在他的臂膀中虽挣动激愤,却依旧娇若无骨难藏天生丽质,令他舍不得使太猛的气力将她扣于怀中。
游泳池畔的相逢,搅乱了他所有知觉,两个月来他神魂不守,只为伊人娇媚姿态而痴,非但无心于工作,更因那夜匆促一会而难以成眠,隐约有什么画面盘旋在脑中,却抓不住任何连贯的思绪。
除了一个,他要她。他不在乎潜意识中交错纷杂的声音,也不在乎对她近似疯狂的执著,更无心探究他俩之间那股强烈得几令他们理智尽失的情愫,他只知道、肯定、坚持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她;非关肉欲,而是他与她的灵魂契会,就在那一面,他明白他等的妻就是她!
“哥?”
“啊!”达官回神应话,显贵似也知他的心思已远,也不多言,只是忧心而无条件支持地说。
“哥,我爱你。不管你遇到什么,记著你还有个老弟可以替你分忧解劳,有事不要和我客气,了解吗?”
达官涩然苦笑,毕竟是兄弟,瞒不了他。但他不愿在事情尚未明朗时透露太多,为免弟弟操心,他只有淡淡带过,“有什么事难得了我们钟家人?你还是把心力放在要紧事上吧!
我人下高雄来,唱片公司可没随身带著,你再延归,小心公司垮掉。”
“我的公司想垮可没那么容易,安啦!自己身体多保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