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只是个簉室之子而已。”扶着孟荑坐回烘炉畔,齐铁生轻描淡写的说道。
“簉室之子,簉室……这不就是指妾生之子吗?”低吟再三,再抬起头时,孟荑不解地瞄了眼仍静静地揉面蒸年糕的雨矜。
“正是。”顺着孟荑的眼光望过去,齐铁生面无表情地调开视线。
听到他的回答,这下子连木俯垠也感到大惑不解了。如果这雨矜其是齐铁生的妾,那么刚才跑出去的那个男孩即是齐铁生之子。但看眼前,这雨矜满头大汗地做这些粗活儿,而贵为铁心山庄少庄主的男孩,却是衣衫破旧,满身泥泞,浑像个街头巷尾的顽童。
臂诸这铁心山庄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中,绝大部分都是仆役随从之流,即便是婢女丫鬟,少说也有三十多人,于情于理这雨矜和她的儿子,断然无需如此艰辛工作。
“铁生兄,这小弟就不明白。小弟知铁生兄忙于扩展山庄规模,故婚配甚迟,但观看那男孩已似少年模样,应该亦有十三、四岁光景,但不知何以铁生兄仍今这雨矜姑娘操此劳务?”凑近了齐铁生,木俯垠低声问道。
“这……”面有难色地看了看他,又偷空觑了觑亦是同样关切这话题的孟荑,齐铁生长长地叹口气。“唉,俯垠老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他说这话的同时,立在大灶后头的雨矜突然掀起蒸笼盖子,在漫天白雾之中,她伸手抹抹脸。
“年糕蒸好了!”在所有人群起蜂拥到那大如牛车轮的蒸笼前,争先恐后抢食那塑成元宝样的邽族年糕前,她已经迅速解下腰际权充围裙的白布,很快地就要闪了出去。
但孟荑却跳了起来,在她灵动的脚步踏出门槛之前拉住她。“雨矜姑娘……”说着话地递出颗大运行丹。
“木夫人,雨矜只是个下人,说什么也配不得这等珍贵的宝丹,还是请姑娘收回,另赠有用之人。”
“嗯?雨矜姑娘,这大运行丹是家师所赠之物,本来就该赠与有缘之人,请姑娘莫要再推辞。”
温婉地笑着,孟荑悄悄地将自己的手绢儿抽了出来,包住那颗大运行丹,硬塞进仍是没有回过头来的雨矜手里。
愣了几分钟之后,雨矜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般地伸手抹把脸,接过那条绣满兰花图样的手绢儿,低声道谢再三后,行色匆匆的走了出去。
靶慨地望着接触到雨矜手指而感到的湿气,孟荑转过身正要询问什么事,却突然失去平衡地往侧旁摔去。
在众女眷的惊叫中,木俯垠很快地朝妻子跑过去,但在他来到孟荑身边前,已经有个人影飞快地越过他,神色紧张的去握住孟荑攒紧拳头的手。
“孟荑,孟荑,妳怎么了?孟荑?”压根儿不顾其它人倒抽口气的反应,齐铁生只是专注地盯着眼前五官扭曲、冷汗由额头不停滚落的孟荑,叠声问道。
“我……肚子好疼……”不时咬住下唇,编贝般的齿在唇瓣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孟荑连连地试图缩回被齐铁生紧握的手。
恍若未闻般地望着孟荑,在齐铁生忘形地想伸出另只手去找擦孟荑布满冷汗的脸颊之际,一直在几步之后冷眼旁观的木俯垠,突然以极快的身手,硬生生地切进他们之间,不动声色地由齐铁生手里,坚决地牵过孟荑之手。
“待我把脉看看是不是动了胎气。”将齐铁生阻绝在他们夫妻之外,木俯垠状似专心地把着脉,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如万箭齐发般凌厉地射向孟荑。
慌乱地垂下颈项,孟荑不发一言他咬紧了下唇。
“怎么样?孟荑她……还好吧?”慌张地尾随着踱到门口的木俯垠,齐铁生焦急忧心全角于外了。
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木俯垠脸上有丝疑虑一闪而过,盯着齐铁生和粉颈低垂的孟荑几眼。像是在考虑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目前是还未有大碍,但我夫妻已在贵山庄叨扰甚久,我想他该是我们告辞返乡的时候了。”朝齐铁生拱手为揖,木俯垠边说着边不断地观察着此二人的表情。
齐铁生的样子有如丧考妣般的哀戚,他转头看着木然的坐在那裹发愣的孟荑,强打起精神地迎向正紧紧盯着他俩看而沉默不语的木俯垠。
“俯垠兄何需如此急于离开铁心山庄?年关已近,道途雪塞风困,再者孟荑临盆在即……”
“铁生兄,我夫妇二人及这班随从叨扰数月,承蒙兄台大器,但一则以年关渐近,该回乡祭祖祀天,再者内人产期已届,如果此时再不上路,恐怕会太迟。”
“可是这江湖中人皆已知俯垠兄及孟荑在此行医济世,这铁心山庄能让二位在此义诊黎民,在下亦是与有荣焉,假若俯垠兄就此离去,江湖同道或许会误认齐某人是铁石心肠,忍令孟荑身怀六甲而受旅途劳顿之苦。”
“铁生兄之所以将批山庄命名为铁心山庄,难道不就是为彰显铁生兄的刚正不阿、铁石心肠?”
“这……无论如何,身为东道主在下还是要请俯垠兄三思,毕竟此去江宁数百里……”担忧地望着如木雕石塑般动也不动一下的孟荑,齐铁生突然略变了声调,硬咽地说道。
“铁生兄,在下忝为医者,习这岐黄之术已近三十年。依我判断,内人离这月复中胎儿哇哇坠地,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还是尽早告辞,如此内人方可在临盆前返抵家门。”坚决地吩咐仆从去收抬行李后,木俯垠方才转向齐铁生,朗声地一再辞行。
“这……俯垠兄夫妇到我铁心山庄做客方才半载不到,此后俯垠兄若离去,在下必然十分想念。”痴痴地望向在侍儿扶持之下,娉娉袅袅地走过面前的孟荑,齐铁生重重地叹口气。
“是吗?想不到江湖盛传铁石心肠的齐庄主,倒是相当多情的哩!”与他并肩一起看着孟荑和婢女映在雪地上的两行足迹,瞬间即被狂舞的雪片所掩盖,木俯垠挑高眉峰,语带讥诮地回答道。
虽然齐铁牢一再诚挚地挽留,但木俯垠却如同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般的在第二天一大早,即已准备好出发事宜。
即使雪势加大,须臾即盈踝及膝,都无法打消木俯垠一心要返乡的决心,命人搀扶来仍苍白得如随时会香消玉殒般的孟荑,喝罢铁心山庄所备温热水酒,他们即往回家的路出发。
离开铁心山庄不过三里多路途,在护送的齐铁生尚未返程之前,孟荑就已经破水。
在颠簸崎岖的山路上,木俯垠忧心忡忡地为妻子扎了几根针,走出不时有风灌人的马车,皱紧眉心的盯着遥远的某一点。
“孟荑她要不要紧?何以她会流那么多血水?”眼见木俯垠不言不语地发呆,齐铁生焦急地扳住他的肩大吼。
“或许是昨日动了胎气,孟荑已经破水。”
“既然已经破水,那……那应该就快要生产了,这临时临了的,上哪儿去找产婆。”
“产婆来亦是无济于事。现下只能看她母子二人福分深浅、各自造化。”
“什么?你是人称医怪的木俯垠,何以说出这种丧气话?你平日济世救人无数,孟荑可是妳的妻窒,你更应该尽全力去医治她。”
“你终于记起孟荑是我木俯垠妻室之事。”意有所指地盯着齐铁生,他顿了顿才又再说下去。“眼前我亦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