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听见夏生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他的确很震撼,也觉得有点不能适应,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心底竟有一丝安慰的感觉,好像有一部分正渐渐地愈合,不再是分裂而不完整的了。
“是啊!我很少看见他们这么和睦。”
毛叔接了下去。“我想这次他们会和好吧?真的会和好吧?先生他终于想通了!这样你僵我也僵的下去会没完没了的,好在先生醒悟过来了啊!”
“谁也不知道。”褚东云略作保留。
“东云,别这样。”夏生摇了摇头。“要对你的父母有信心,我才第一次和伯父见面,就觉得他是个有办法把一切局面扭转的人,就算一开始事情不能进展到令人满意的结果,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夏生……”褚东云轻抚她的面颊。“你太善良了,不忍对任何人有怀疑。”毛叔见他们两个,显然已到了旁若无人的境界,霎时便了解自己再待下去无异是杀风景而已,于是便安静地慢慢踱开了去。
褚东云见身边已无旁人,便牵起了夏生的手,两人一块散步到庭院之中。褚家的庭院没有人工刻意营造的假山流水,也没有珍贵游鱼,只有满地美丽可人的马缨丹和几丛漾着浓郁芳香的桂树,借了满天星空为景,衬得夜色无尽雅致。“还在想你妈?”
“嗯。”夏生蹲了下来,轻抚一朵有着缤纷色彩的小花球。“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没再说下去,却很想回医院去看看。
褚东云来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知道吗?我决定了一件事。”
“嗯?”夏生站在他面前,也不晓得他要说什么,疑惑地应了一声。“你的表情好认真。”
“是啊!对你我如何能不认真?”褚东云又笑了。叫人心动的笑意呵!渐化作红色的粉雾,轻轻晕染上夏生双颊。
“夏生?”他又唤道。
“我在听。”
“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你的母亲吧,好吗?让我为你尽一点心,好吗?”
“东……东云……”夏生颤了颤,实在不愿想象母亲对着他大吼大叫的样子。然而褚东云并不给她任何反对的余地,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他坚定而不容拒绝。“让我为你做一点事,让我付出,我受不了你总是将脆弱的自己隐藏起来。”夏生莫名地又一阵鼻酸,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喜悦。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今晚的苦难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今晚的她,有了东云这个避风港,外头的风浪又算得了什么呢?一阵清冷的夜风袭来,两人不自觉地仰首望去。今晚繁星点点,美得叫人舍不得闭上眼睛。
尾声
夏生的母亲是在两个月后去世的,这期间她本来有过数度病危,却都因医生急救得宜而从鬼门关前绕了回来,也因此当她最后一次发作时,大家都还是认为急救成功的机率很高,没想到却是回光返照,夏生的母亲却只得半刻神智清明,拉着女儿、儿子的手交代完了遗言便安静地去了,夏生悲恸地伏床大哭,连一旁的褚东云也不禁为她心痛。
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陪伴在夏生身边,看着她亲手服侍、照料母亲的饮食起居,甚至是上厕所等种种麻烦的事,她本人并不引以为苦,然而黄美却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逐渐领受了那份难能可贵的亲情,察觉到女儿的用心之苦,她哭了。
虽然一开始黄美仍对生命的无常充满了愤恨不平,所以无辜的女儿便成了受害者,每次夏生一来,黄美便会借机破口大骂或者是丢东西,以发泄心中的不满与不安,夏生没说什么,总是默默地承受了。
但褚东云来了之后,他只要一看见黄美又要重施故伎,便会立刻将夏生带出病房,也不管夏生正在做什么事,几次下来,黄美寻无发泄对象,除了落得自己没人照顾外,只身一人时对死亡的恐惧反而会更明显,于是她渐渐软化了,不再那么容易生气,也不再动不动就要叫女儿难堪,只是言谈之间仍然颇多忿忿。直到有一天,时常会来医院一个慈济的比丘尼来探望了夏生的母亲。
人的心有时候真的就那么奇妙,总是会有那么一把钥匙,能够启动沉疴已久的心锁;他人亦然,夏生的母亲亦然。一串佛珠、几句佛经至理,比丘尼气定神闲的慰问与开导,竟然轻易地便做到了夏生和荫生做不到的事——开启黄美的心。
那天黄美哭了,她似要将十多年来的委屈和心酸全部哭诉出来般,伏在比丘尼的怀中,无言地啜泣着。那个比丘尼则好像慈祥的菩萨,在她肩上一拍一拍,嘴里的阿弦陀佛没停过,一声声佛号缓缓洗涤了多年来幽闷的心灵。
最后,那个比丘尼临走之前,将随身十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黄美;佛度有缘人,她就是与黄美有缘,专走这一道的。
自那天起,夏生的母亲成了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再也不怨天尤人,再也不对女儿乱发脾气,只是一心一意地念经、数着念珠,在她身上再也寻不着往日的暴戾与易怒,取而代之的竟是前所未见的祥和。
夏生就处在这种转变中,她既高兴,又悲伤,期待着这一切能永远延续下去;母亲会主动对她说话、嘘寒问暖了,她正一步步离梦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呵!但时间是不等人的,就在那天,夏生的母亲于下午三点,断气于医院病房。同时,病房外一株凤凰木缓缓地飘零了一地黄色落叶,点点像雨像泪,似在悲悼惋惜。
办完丧事,蓝夏生只觉得意懒心灰,本来想找工作,却总是提不起劲来。勉勉劝她去外国散散心罢了,夏生认真地考虑过,却还是意兴阑珊,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窝在家里。就连褚东云也快一个月没见到了,不为什么,就为了他去香港出差、她又忙着办丧事的缘故,两人一分开,甚至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而一旦闲下来了,不知怎地,夏生更是不想打。
也不是因为东云母亲的缘故。自从褚允生那晚回家之后,隔天起,沈怡的态度便有了些许的转变,虽然不是立即的、马上的,却看得出来她不再那么强硬了,对于东云坚持要和夏生在一起的事,居然再也不反对了。不知道褚允生对她说了什么,居然有办法消弭她的成见,使她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夏生和儿子的情感?抑或应该这么说,因为她好不容易盼回了失去的幸福,与丈夫重修旧好,自然而然的,再也不会那么苛刻地去批判别人的感情了。感情不是可以斤斤计较的,不是吗?但即使如此,即使东云的母亲已不是最大的阻碍,夏生还是不曾主动找过他。虽然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却又……
放弃了深想,她决定出门去走走,于是牵着脚踏车,她骑到了那座大桥边,想也不想地便走进那片五节芒草丛中,午后的风在她耳边轻飞曼舞,夏生昂首,闭起眼睛,想着东云,用力、用力地想念着他。
还记得天空的这端,有你的一抹蔚蓝吗?她的心好痛……好想奔到有你的地方啊!东云,你听见了吗?褚东云听见了,他真的听见了,他的心隐隐约约地作痛着,因此他一下了飞机,便马不停蹄地驱车直住蓝家,却不见夏生人影,倒抓到了正要出门打球的蓝荫生。“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啊!还把我的脚踏车骑走了。”荫生一脸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