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很久没见了,有什么事情吗?”故意忽视丈夫的存在,她自顾自地问着夏生。“有什么事情会重要到这么晚了你还非亲自跑一趟不可?”
褚允生如果是傻瓜也看得出来,沈怡并不喜欢夏生,只不过是两句话,却都充满了敌意和漠视,他皱皱眉头,趋前一步。“来者是客,蓝小姐更是重要的贵客,你的口气未免太冲了。”
沈怡没想到久未见面的丈夫一见面便是帮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说话,差点没气得发晕。“唷?客人!面对客人我自会拿出待客应有的礼节,那你呢?你是客人,还是主人?”这句话一下子便打了两个人,夏生面如死灰,而褚允生的表情则严肃了起来。
“说得好,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在‘对付’你的家人吗?”他一字一句地道。“对付?”沈怡冷哼一声。“我竭尽所能为我的‘家人’安排最好的事物,但有谁感激过我的苦心?”
“对,你用心良苦。”褚允生点点头。“但你恐怕也无法真正了解别人的心底在想什么吧?”
沈怡一震,这句话一旦被撞进她的心坎,她便发现自己坚固的堡垒正因为这一点小小不确定而慢慢塌陷了……是啊!她总是运筹帷幄,想要掌控一切,这种手段在商场一向都是无往不利,为什么换成了家庭,却只是节节败退,失去得更多?矛盾、犹豫、迟疑,这些都不是她性格中的显要之处,然而褚允生一出现,她的弱点似乎就会全暴露出来。
不行,她怎么能输?“我怎会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是逃避责任,就是处处与我作对,我的竭心尽力全被你们当成驴肝肺,你们谁真的在乎过这个家?”
褚允生看着妻子,摇了摇头。“没有人不要这个家,而是近乡情法啊!”
沈怡听丈夫这么说,突然有点迷糊了。近乡情法?这个家有什么好害怕的?她又不会吃了他们?“你在胡说些什么?”
褚允生见妻子仍然无法理解,不由得叹了口气。“该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把话说清楚?”沈怡不自觉重复了他的话。
“也许现在不是时候,太晚了。”褚允生看看腕表,现在实在不适合继续说下去了。他弯下腰去拿东西,然后抬起头来。“这样吧!有话明天再说。”他再度背起自己的行李,然后看了站在一旁的夏生一眼。“蓝小姐,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画面,晚了,你也快点休息吧!毛叔,请帮蓝小姐准备一间客房。”他说完,便看也不看妻子,反而头也不回地便要朝书房走去。
沈怡被他这一个动作激怒了。她才是主人,不是吗?她应该才有权决定谁要留下、谁该走开,不是吗?他只不过是个长年离家在外的人,凭什么这么说?守护着这个家的,一直以来都是她、那是她啊!沈怡气得快要爆炸了,于是她想也不想地追上前去挡住他。“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卖什么关子?要解决就一次解决吧!你以为我还有多少耐性?”“是你说的。”褚允生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睡不饱了。他放下背包,回身过来看了儿子和蓝夏生一眼,才将视线转回妻子身上。“其实我要说的话很简单。”“什么话?”沈怡目光如炬。
“放手吧!”褚允生缓缓地说。
“放手?”沈怡先是一愣,然后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还以为你要讲什么长篇大论,原来又是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你当我是不负责任也罢,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无法控制我,不是吗?几年前不能,现在更不能,你又何以期望东云会乖乖地听你吩咐?”
“他回来主持‘允生企业’了。”沈怡道。这可是不争的事实啊!“他回来了并不代表他的心在这里。”褚允生皱起眉头。“你何不问问他?”“不用她问,我自己回答。”褚东云忽然开了口。在场几个人听见他出声了,便一致地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接下公司是我自愿的。”他首先说道,沈怡听了面色一喜。
“我会选择回来,是因为我认为这工作值得我做,值得我用心,否则我大可留在山上。”
褚东云第一次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褚允生也不免有点惊讶,一直以为儿子也许并不怎么喜欢做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却没想到原来他的心中其实早就考虑得十分周详;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责任,而是纯粹出于他个人的意愿,东云一直都很有主见的不是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忽略了!褚允生想着想着,一抹欢快的笑意自他嘴边荡开。从前他是把儿子当朋友,不过却是个“小”朋友,而今他的“小”朋友终于变成一个更有担当、更成熟的男人了!不愧是他的儿子,他欣赏他!以一个男人看男人的角度欣赏他!“但是,”东云冷冷地扫了母亲一眼,见她一股胜利的表情,又道:“这并不代表我服从了妈的意见。我还是我,我有选择自己想要的人、事、物,所以母亲,我选择的人是夏生!您懂了吗?”
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沈怡的脸色不禁变了,由原本的得意一下又转变得像被推落谷底般的死白,她晃了两下,有些站不住。
“我输了?”她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输给这一对父子,和一个看起来丝毫不具威胁力量的女孩?她输了?她竟错看了!她错看了东云对蓝夏生的情感,错估了东云真正蕴藏在心中的意念吗?褚允生见沈怡几乎要跌坐到地上,情急之下什么都不管了,他一个上前,便接住了妻子,这个动作,不仅使沈怡愣了愣,连在场的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沈怡先是一阵微微的酥麻,后又觉得有点生气,她下意识地便想将丈夫推开,怒斥道:“不用你假好心了!我自己还不会站吗?”
褚允生闻言叹了一口气。“哎!都老夫老妻了还呕什么气呢?”方才见到她的模样,褚允生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愧疚感。都是他造成的不是吗?这些年来亏了沈怡在事业上为他处处打拼,他才得以在山上度过悠闲且热爱的研究生涯,而她自己却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不快乐,连带的东云也变很早熟而少笑,都是他害的不是吗?若他肯多用点心,多忍受一些其实每个人生命中难免都会穿上的西装外套和繁文缛节,也许他的妻儿就不会变成这样,他的家庭也不会如此分散了吧?痛定思痛,褚允生一念之间便已然将从前种种释怀,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什么痴怨是无法解决的呢?幸而他们还有时间挽回彼此,幸而还不算太晚是吗?眼见沈怡要甩开他的手,他偏偏抓得更紧,然后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多操心呢,让他们去吧,我们之间还有事情要解决不是?”
沈怡一愣。“什么事?我们还有什么话好——”她这句话还没讲,便中途戛然而止。因为褚允生竟然做了个十分幼稚、又有点好笑的动作,他竟然举起食指,放在妻子唇边很大声地说:“嘘!”然后也不看沈怡作何反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拖着她往楼上跑。呆呆地看着这下变化起落,大家简直都不敢相信东云那个严肃的母亲竟会被丈夫乖乖的“绑架”回到楼上的房间。而毛叔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先回复过来的一个,他突然觉得眼角怪怪的,用手一抹,才知道竟是眼泪!夏生过了半晌,才有点愣愣的望了东云一眼,缓缓地说:“伯父……真的是一个好奇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