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沉默地抱紧了我。
我很久没有办法出声。
……
微风掠过,是吹面不寒的五月夜风。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还以为,会死在阵里,再也看不见你。”
他颤抖一下,将我搂得更紧。
四周岑寂,而天地停息。
我听见自己喃喃地说:“我不会再走,如果二哥攻进来,我就和你死在一起。”
他轻轻震动。然后他放下手,去拉我的手臂。
我固执地不肯放松。
“阿湄,这样不行。”他声音温和。
“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恨我么?因为我是慕容家的人?因为我们毁了红莲山庄?因为我刺了你一剑?……”
当我提到红莲山庄的时候,他嘴角一下痉挛,他低声打断我:“你明知不是……我只是不能眼看你死。”
“那么你该知道我也一样。”
他深深凝视着我,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
终于他笑起来,眼中似有什么闪亮欲滴的东西微微流转。
“好吧,”他说,“如果是死,就一起来吧。”
我觉得我的心在听到这一句时猛地跌落,震撼地一痛,却终于有了实处栖息。
他轻轻敲打我仍紧紧圈住他的胳膊,“现在可以放开了么?”
我顺从地松开了手。
他向我一笑,伸手入怀,模索着什么,不久扯出一方红巾。轻轻抖开,是我们成亲时的盖头。
“记得么?我掀了你的盖头,我们却还没有拜过天地。”他抬头望望月光,眼色温柔,“今晚就来补上。”他说。
我点点头。
红巾轻轻罩在我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是在望我。
然后他的手拉起我的,紧紧握住。他拉着我轻轻跪倒。
“阿湄…”他一时却不拜下,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询问地转头,我眼前只是一片喜洋洋的红色,我看不见他。
“对不起……”我听见他说。
我觉得象是忽然失足跌落下万丈深崖,这时才注意到巾上的淡淡药香。
我拼命扯下盖头。
我看见他正望着我,眼色眷念安宁,如他身后月下池中的冉冉莲花。
“是醍醐香……”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荡漾的水波里传来。
我觉得如同堕入无底的云端,整个人在迅速坠落,连声音都已化去。
“池枫……”我挣扎着握紧他的手。
我心中排山倒海的恐惧是因为我忽然明白,我即将永远失去身边此人。
……
单调的响声,令我无比烦躁。烦躁得整颗心仿佛要炸开。我想要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停地挣扎,一声一声大叫,却无论如何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终于,我清晰听见自己的尖叫。
我睁开眼睛,浑身冷汗。
四壁摇晃,我终于明白我们身在马车之中。那单调的声音不过是车轴运转。
二哥正俯身望我,双眉紧蹙。
我翻身坐起,抓住他问:“池枫呢?你有没有杀他?”
二哥摇头:
“他将你置于阵口,我破阵而入就看见了你,但是集岚院似乎已空无一人。”他目光幽远,有些出神,“他的机巧之学果然已出神入化。有人破阵便会引发中枢大火。火势忽如其来,我们折损了若干人手,总算在集岚院烧成灰烬之前大部退出。”
我的心倏然提起,“那里真的是空无一人么?”
二哥望我片刻,转开头去。
“我不能肯定。”他说。
……
我伸手去拉车门。
二哥挡下我,低声慢语而又不容置疑:
“火灭后我已仔细找过,并没发现什么痕迹。你回去也不过是一样的结果。何况你已昏迷四天,水米未进。我们此刻距那里已有几百里路,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往返奔波。”
他轻轻推过一个托盘,里面是清粥小菜。
“如果一定要回去,至少要先吃些东西。”
我没有答话,默默拾起筷子。
完全食不知味。
忽然我抬头看他:
“二哥,你明明会解醍醐香,为什么不在当时替我解开?你不敢救醒我,你怕我看见什么?”
二哥闭紧嘴唇。
“你也以为,他死在了大火之中?”我声音颤抖,一根筷子失手落下。
二哥弯腰拾起,放在桌上,垂眼望着桌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安排,”他终于说,“但是,无论生死,他都已决定要和你分开。”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神色悲悯宁和:“阿湄,你不要忘记,你姓慕容,他姓池。红莲山庄毁在我们的手中,他的大哥因我们而死。他如何可以和你在一起,而完全不想起这些?”
我一片茫然。
“阿湄……”二哥叹息
我终于没有再回集岚院。
我其实明白无论生死,池枫都不会为我留下一丝痕迹。也许要我永远无法断定他的生死,才是他真正的安排。
车行辘辘,很快已到湖北境内。
那一日忽有人于车前禀报:素空帮总部便在十里以外。
二哥淡淡应了一声,命令当晚于汉川府住宿。随即在车中草成一书,差人送走。
当夜三更,我在客房中无法入睡。听见院中落叶着地般轻轻一响,我心下一惊,知道来人轻功极其高明。
棒壁的房门却已打开,我听见二哥的声音清切怡和:
“丘帮主大驾光临,蓬壁生辉。”
那丘帮主低低应了一声,却立刻进了房门,似乎此行极为秘密,不欲人知。
二哥与他不过谈了一盏茶的功夫,即听房门一响,二哥送他出来。那丘帮主仍越墙而去,二哥却独自在院中站了一阵,才自回房。
第二天我们没有离开。
我问二哥,他只淡淡说有事需多留一日。
到得晚饭时分,忽有人于屋外求见。
二哥出门,与来人低声交谈,隐约听见某某人已死之类的只言片语。
不久二哥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我终于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二哥并不望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饭后二哥离开客栈,嘱我早些安歇,不必等他回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家。
我答应下来,却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暗自缀上。
只见二哥整顿人马后,直赴城外。不久到达一座山寨,寨门有匾,书写“素空帮”三字。
二叔和三叔们竟早已带领秋飞月渡两部到达。几百人马将山寨重重围困。
寨中火光熊熊,刀兵碰撞,似乎正有人在内厮杀。
二哥并不命人攻入,只是一俟有人逃出即截杀当场。
肃立良久,三叔忽然问道:“你看谁会最后胜出?”
二哥安然垂袖:“池家精锐岂是素空帮能敌?必是池落影无疑。”
“不过也当有不少折损。”
二哥点点头。
我这才明白混战两方是素空帮与池落影所率池家精锐。而二哥则于此静候,坐收渔人之利。
忽听二叔道:“丘空言真不济事,今日酒宴,一剑便被池落影砍去了脑袋。”
我心中一动,想起昨晚二哥见过的丘帮主。
已听二哥缓缓说:“丘空言此人志大才疏,既贪恋前来投靠的池家人马,又念念恐其立心不良。昨晚既然前来见我,便该提防池落影得知,竟然毫无防备。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二叔沉吟:“你见丘空言,不过是故意要令池落影生疑?”
二哥似乎笑了一笑:
“池落影走投无路,本来便拟鸠占雀巢。这等互有用心的局面,即使无人离间,伙拼也是迟早之事。”
我心底忽一片寒凉。
……
三更时分,帮中杀声渐弱,不久以后趋于沉寂。
二哥冷冷凝视,一语不发。
寨门忽然大开,数百力战幸存的池家人马沉沉而立,池落影血湿重衣,仗剑走出,直向二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