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走到门口,兰丝忍不住冲口而出:‘雷先生?’
不论那位大卫先生有什么理由,他似乎没有把他们之间所发生过的事,告诉他的表亲。如果雷先生知道她曾经遭受过的侮辱,根据他的个性看来,他对她的态度一定有些怪异,要不也会有些怜悯、好笑或厌恶的暗示。兰丝一再向自己强调:她之所以对雷先生和大卫之间谈话内容好奇,纯粹是因为不愿自己成为他们笑谈的主题。
她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决定暂时忘掉这件插曲。她应该集中所有心思来追查秦爱华,既然如此,何不让雷先生成为她展开调查的第一个消息来源呢!
‘你现在有空吗?’兰丝问道,企图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自然。‘我想知道...’不,这样说不行,太直截了当了。她应该先解释一下,才不致显得太唐突。‘这是我第一次来伦敦,我很想好好见识一下!比方说,演艺界的事一向令我非常着迷。’她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不自在过,她真希望自己很轻松就能编出一套谎言来。‘我听说过许多有关秦爱华的故事,我在那儿可以见到他?’看,这不是说出来了吗?或许还是有些唐突,但这是她现在唯一想得出来的办法。还好,小雷似乎没发现她的怪异。
‘那还不简单啊!’他立刻回答道:‘秦爱华的公司将在杜里戏院上演一场新戏,时间是二星期后,秦爱华本人将领衔主演。’
十四天之后!只要多耽搁一天,爸爸就得多拘禁一天。‘我等不及了。’兰丝沮丧的说:‘因为。’她立刻补充道:‘因为那时候我就离开伦敦了!’
他明亮的蓝眼睛恢复了一抹笑意。‘如果你那么急,我可以替你介绍,让你们认识一下。’
‘真的?’兰丝倒吸一口气,深怕自己对秦爱华的朋友表露出她对他的兴趣,会引起他的怀疑。她绝不能冒险,一点点也不行,万一秦爱华因此提高警觉,要揭发他就更难了。‘你跟秦先生很熟吗?’
兰丝不是个容易忘形的人,但当她听见小雷继续说下去时,她险些露出破绽来。
‘不算很熟。我有时会在宴会上碰到他。他不是我喜欢相处的那种人。太过得意忘形,自以为是了。不过,以我跟他的交情,还可以替你介绍一下。’
‘雷先生,我并不是想认识他。’在心底盘算过后,兰丝说道:‘我只想在他不知道我想认识他的状况下,去和他见面。’
那双蓝眼闪烁着笑意。‘我想大卫对你的看法是相当正确的。’
艾兰丝混身一僵。‘真的吗?’她木然问道:‘哦?他对我有什么看法,能否说来听听?’
他一语不发的观察着大卫这个名字对她所产生的影响,然后慢慢地走向兰丝,把一束棕色的长卷发轻轻地拧了一下。‘他只说你是个不寻常的女孩。’他端详她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是不?而且非常重要?不只是对戏剧团的一种向往吧?对不?’
‘不错。’兰丝不得不承认,但也因自己那么容易被看穿而颇得有些懊恼。‘我希望我能够信任你,因为这是一件极重大的事。’
他忍不住笑着说道:‘极为重大?’
‘是的!极为重大。’艾兰丝急躁的回答他:‘如果你帮不上我的忙,那也没关系--但我希望你别站在这儿,逗我穷开心。我也非常清楚,只要我愈认真,就有愈多的人喜欢逗我。可是我没办法不认真,最近我实在心事太多。在各种不寻常的状况下,我也只好处之泰然。’
他带着一抹欣赏的微笑,听她说完话。‘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一定昏了头了。告诉我,你准备为你的计划付出多少心力?’
兰丝考虑了一下。‘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做任何事。’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当然,杀人不包括在内,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我的老天,你倒是很坚决啊!那好!我们来看看这件事是否合你的意。明天下午,蓝卓瑞公司将举行试镜,甄选一位新演员--他们要找一位小姐来演纯真少女的角色,因为原来的演员梅吉妮在上星期和别人私奔了。秦爱华可能会来,值得试试运气,看看能否碰到他。你愿意假借名义试镜跑一趟吗?’
艾兰丝兴奋得两眼发亮。她用拳头猛击手掌心一下。‘那有什么问题!我根本不必伪装!我愿意去参加试镜。如果我能被选中加入他们,我就可每天见到秦爱华了,对不?’
‘差不多是每天。所有演员必须参与每一场预演,练习。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伦敦吗?即使你能加入他们,又有什么用?’
兰丝低垂头,抬起眼,看着小雷说道:‘那,那是骗你的!’
兰丝发现小雷似乎是个很好的同盟:乐于提供有用的意见给她,却不要求她说明什么(或许是他伪装得太好了)。她要他发誓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他回答说:如果他向别人提到有关这方面的只字片语,他愿意让兀鹰啄瞎他的眼睛。
虽然兰丝得到了这个人的保证,但她对自己苦心设计、经营的计策,却逐渐有些怀疑,尤其莎菲姑婆对她的计划严加反对,使她的信心益发动摇。
莎菲姑婆不否认:戏剧团里也有可敬的人物,但她毫不保留的指出:这个圈子里大部份的人,都是很放荡的,他们在酒及麻醉药品的服用方面,毫不节制。对一个敏感而易受影响的年轻女孩而言,这种环境是非常不合适的。兰丝抗议说她一点也不敏感、脆弱,但莎菲姑婆不理会她,继续说:戏剧团最可怕的一点是,那些如狼似虎的贵族房子,视之为猎色场所,因为这种圈子最能唤起女性圣洁胸部对他们的诱惑。兰丝认为自己既然连大卫先生那么令人神魂颠倒的男人都能拒绝,其他的男人就不足为虑了,因此她简短的告诉莎菲姑婆:事先的警告,就是预作提防,她不会上当吃亏的。
接着莎菲姑婆又指出:没有任何一个正正派派的年轻人,愿意娶一个曾在这种下流圈子混过的女人。兰丝忍不住大声驳斥道:‘莎菲姑婆,您怎能以这种利己的观点,来阻拦我去营救我亲爱的爸爸?’
这句话对莎菲姑婆来说,实在太重了些。她坦诚的表示:她说这些,只是想劝兰丝不要受到腐败的舞台生涯所影响,既然兰丝心意已定,她明天可顺道送她侄孙女去蓝卓瑞戏院。
□
第二天,兰丝抵达戏院时,才发现它新近遭到回禄之灾,前几年由魏特先生精心设计的新典外观,如今抹上了一层黑煤炭,伦敦市区又多了一栋丑化的公共建筑物。莎菲告诉她:这个教区被派任了一项危险工作--每年必须洗刷圣彼得大教堂一次;除此之外,伦敦市区大部份有纪念性的建筑物,不论年代多久远或曾花费多少建筑费用,都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愈变愈黑。这就是大都市的型态。
当她根据小雷的建议,走进一条通往戏院后门的小巷子里时,正好一辆运啤酒车驶进来,她赶紧闪开。
一个穿着及膝短裤的粗壮年轻人开门让她进去,并且指示她爬上一座宽阔的旋转梯,即可抵达舞台。一走到楼梯顶端,是一块充满油烛气味的平台,由此通往两扇大门。穿过大门,兰丝发现自己站在狭小的包厢内,由此可看到舞台。她的右手边是厚重的铁帘,间隔相当宽,以防火警发生时不易逃出。左手边舞台后面,三个木匠正忙着搭木架,他们敲打、锯木的声音,震耳欲聋,指挥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烦躁不安的男人,他不停张大眼睛,瞪着舞台方向放下的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