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一直等到第一道菜上了之后才出现。国王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样子。他猛喝着酒,尽避跟着贝唐玛和伦敦主教谈话,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伊丽娜王后缓缓走进大厅时,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了。她那修长的身材穿着合身的银袍,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有孕的样子。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银圈,迷人的黑眼睛涂上了眼线,眼皮上也有着一抹银色。她走路的时候款摆生姿,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老天。”尼尔低声说道。
亨利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一抛,撑着桌子跳出来,差一点碰到同桌的主教。他短壮的身体迅速沿着走道走上前迎接王后。
贝唐玛的身子倾向前,双手爬紧桌缘,连骨节都发白了。雷西转头看他。
“在哪里?”贝唐玛喃喃说着。“首饰在哪里?”
艾琳也没看见。国王走到王后面前,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尼尔转头看艾琳,他们一时目光相接。
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因为工作一整夜之后她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可是她仍确定他的眼神是在说,这件事我们都有份。
在大厅中央,亨利王执起王后的手。他转过身,将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好像要开始跳宫廷舞一般,然后朝大桌这边走来。他低头对她说了一些话。王后扬眉挑似地看着他。
“老天,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雷西喃喃说道。
“国王与王后一直互视着。亨利的睑上充满嘲讽似的愉悦表情,而王后也带着猫一样的微笑看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着他们俩一路走回大桌时,脸上带着热情、挑逗却又倔强的神情。大厅后头响起几声欢呼,接着变成了大声的喝采。亨利的笑容更开朗了。
贝唐玛接过侍者递上的酒一饮而尽。雷西凑向他说:“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唐玛。要记得我的话,以后这样只会给人惹麻烦。”
王后的银袍是法国流行式样,领口开得低低的,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而在领口之间,正是国王给她的那件礼物,那个水晶坠项链,在烛光和火炬照耀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仆役赶在前面为国王与王后开道就座。伊丽娜王后站在位前时,亨利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拉近一个吻,给他的爱情信物一个吻。艾琳朝贝唐玛望过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却不然。
她突然一惊,想到凭亨利王的精明,他只要把水晶拿在手中就可以看见那瑕疵,就会明白了真相。
“那没有关系。”尼尔说道。他走下楼梯,一面围上斗篷。
“你是什么意思——‘没有关系’?”艾琳匆匆跟在他后面,双手抓紧晨袍裹住身体。她还没有换好衣服,因为每个人都在匆忙忙地想赶上已经上路的亨利王。麦格和乔斯在门口等着,乔斯手里牵着“朱比特”的缰绳。
尼尔回头说道:“你已经看见国王和王后怎么解决事情了,不是吗?”
麦格跑上前拥抱他,他揽住孩子的肩膀。
她低声说:“可是你警告过我,说他报复心很重的。”
他耸耸肩。“就算国王知道那不是他给王后的那件首饰,我跟你说那也没有关系。他在酒宴之后就带她上了床,据仆从说他们大半夜都没有睡觉,而且昨天晚上他又和她一起睡了。”
可是就艾琳所知,后来亨利王天未亮就起身,连曼彻斯特伯爵都还不知道时,他就已经骑马上曼彻斯特去了。要等到今天晚上整个宫廷随行人员才能跟着上路往北行。卡沃德亲王也是半夜被唤醒去给亨利王送行。现在整个营地乱成一团,而王后则是以她自己的步调准备着随国王一起去曼彻斯特。
尼尔接到国王命令,要带五十名莫莱骑兵当前锋。乔斯已经为他整理好行装,而由于史华特不在,乔斯也只好充当他的侍官。麦格则得留下来,让这男孩非常不高兴。
艾琳想着:“感谢老天,亨利王不是我的丈夫。她感觉这几天就像龙卷风过境一样。
她跟着尼尔走到院子里。士兵与仆役正在那里忙着装货与给马上鞍。她仍在想着他说没有关系的话,这实在没有道理。
尼尔叫乔斯去行囊中找一个东西。他拿着一卷羊皮纸跑回来递给尼尔。
尼尔把它交给她。“我一直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件事。”
她知道其实他有时间,而且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想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说。她接过那个系着红绳的羊皮卷,感到这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麦格扯着她的手求道:“妈妈,我可不可以骑我的小马跟他们到河边?”
“这是城里钮柏纳房子的权状,”尼尔告诉她。“是贝唐玛底下一个书记帮我写的,这样他也知道我要怎么安排你跟孩子的事。”
她转动着纸卷,非常不想打开它。她告诉自己,她不想看它的内容。
“还有一些钱。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再研究。”
她抬头看着他。全副盔甲的他跟她说话时,口气就像道地的骑士,既遥远又无情。
“老天,”他说道。“你为什么看起来这副表情呢?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呢。”
她低声说:“为什么这样会让我高兴?”
他戴上头盔,说:“我真搞不懂你。你回去跟父亲住的时候会需要钱。你想要自由,不是吗?”
听见他的话,乔斯跟麦格都张大了嘴巴。艾琳则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
尼尔由乔斯手中接过缰绳,骑上马背。曼彻斯特伯爵由外院骑马过来,在尼尔的旁边停住。
“你已经在这里了,”伯爵说道。“我还在猜你会不会愿意像我们一样离开温暖的床呢!你打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去吗?”他以手触头盔向艾琳行礼,然后说了一些客套话感谢她的招待。
她抓紧晨袍站在那里,麦格在一旁扯着她手。她谢谢伯爵,并且请他以后再来。然后她由齿缝挤出话对儿子说:“不行,你不能去。”
骑在马上的人向他们告别,转身骑出了院子。乔斯则去牵他的马和扛行装的骡子。
“我不要住在别的地方,”麦格喊道。“我要住在这里!”
艾琳松开他的手。他立刻跑到外院,喊着要乔斯等他。她紧紧握着羊皮卷,穿过草地朝塔楼走回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说是他说她自由了。
第二天开始下雨,这是在夏末就应该有的天气。国王那一批人马走了之后,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清理,每个人都有些昏头昏脑的。首先,他们发现竟然还有一些妇女和小孩被留在后面。结是西安教会的人把他们带回去,打算等雨停了之后再送他们去找先行的人。
然后就是杜波德病倒了,底下的仆役就闲着不干活,一有机会就吵嘴。高参也跟尼尔去了曼彻斯特,留下一个法国兵叫江安的来管留守的士兵,结果那些士兵很快就变得漫无军纪,好几次为了赌债打起架来。
艾琳带着麦格到城里的大宅去,因为他被雨困在这城堡中也烦得很。她原以为他会喜欢,他对汤姆很粗暴,又不肯听欧蒙的话。他想留在城堡里看那些士兵赌博,听他们说军队里的事情。
欧蒙告诉她不要管他。“他现在已经无心做这种事了,夫人。不过他也不应该跟我们顶嘴。”
她要麦格道歉,然后叫他擦了一整天的铜器,她知道自己应该快乐。她已经拿到了权状,也获准结束这种她痛恨的婚姻,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然而这个大宅子竟使她心情沉重。她穿过那些整洁的房间时,不禁猜想着华特和白丝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华特在诺曼第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