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一好起来,就带妳参加引见。”祖母在一月时说过这话,二月时她再提了一次,而三月说这话的声音更孱弱了。
四月底,一次盛大的引见宴会在宫中举行,安姬兰把报上记载的详细情况逐一读给祖母听,她对于同一时代的女人所穿著的礼服最感兴趣。“爱西又穿灰色的!最不适合她的肤色,”祖母批评道,“她总是以为自己像新王后一样美丽,真是自负的东西!亚利珊德拉?;丹马克不知要此她漂亮千百倍!”
梅威夫人对于所有为女儿引见的夫人都批评得很尖酸,讥刺她们说:
“德拉穿绿色最不讨好了!”“公爵夫人穿上粉红色一定既可笑又滑稽!”“我认为她像是头老母羊故意打扮成纯洁的羔羊!”
安姬兰看报上描写得如此热闹,有点遗憾自己没有机会参加,一览盛况,知道到底有那些女孩已经被正式引见了。
她相信那些女孩中的大多数都在她们的母亲的庇荫举荐之下,很顺利地进入交际界,开始社交生活。毕竟,这些美艳、精干又老于世故的女士利用她们熟练的手腕,很容易便可以使任何一个刚离开学校,对异性一无所悉的娇娃在社交圈中大放花芒。
安姬兰在学校时,听同学聊天的话题,总不外乎一些有关于异性的事。
她们七嘴八舌地交换意见:希望那个年轻的郡主要“如何如何”,千万不能马上结婚,最好等她正式进入社交界,好有个竞争的机会;或是说那个公爵的儿子骑术如何如何地笨拙,希望他不致于在遛马时摔断了脊骨。
祖母常告诉她,那些练达的“妈妈”无时无刻不在她女儿面前耳提面命,强调女儿必须觅得金龟婿,好成就一桩光宗耀祖、人人称羡的婚事。她们的观念根深蒂固,命令女儿对那些没有家世、背景和地位的籍籍无名之士或是家境贫困的穷小子都该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如果他们发生了恋情,女乃女乃,又该怎么办?”安姬兰问道。
“那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试着忘怀,”女乃女乃答道,“否则,至少也得等到完婚之后。”
安姬兰私下常思索祖母这句话的涵义。
最后终于想通了,她认为祖母的话是指那些女人只要顺利结婚,为她那尊贵富裕的丈夫生个子嗣后,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外头与人苟且,卖弄风情。无疑地,这种事在绅士名人圈中亦习以为常,就像国王一样,他们个个有自己的宠妾。
安姬兰常常告诉自己,这种各自为政的婚姻并不是她渴望的!
她希望自己也能像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样,与一位不问她身份、家世,只深深爱她的英俊青年相恋。
“我又穷又微不足道,”她想,“所以根本不指望自己有个『光耀门楣』的婚姻。”
但是对这一点,祖母的看法与她大不相同。
“妳很漂亮,小兰,”今年祖母又提起要带她出席引见会时说,“可惜的是妳不够高。这个时代,高挑的女孩很吃香。但不管怎么样,妳有妳自己特殊的风格,一定会吸引男士们的注意,就像曼彻斯特公爵夫人年轻时一样。”梅威夫人说到这里,不禁开心地大笑,再说:
“露意莎的个性真是又硬又倔,没有一个人能赶得上她!”
“男人们觉得那样有吸引力吗?女乃女乃。”安姬兰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他们呀,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梅威夫人答道,“终于,她抓住炳丁顿侯爵的心,他对她十分忠实,或者说清楚一点,大约忠实了三十年的时光!”
安姬兰觉得迷惑不解,但祖母并没有加以解释,继续说道:
“妳的举止优雅,而且妳的嗓音温柔清脆,就像唱歌一般。我最讨厌年轻小姐说话声音粗粗噪噪的!”她停了一会,仔细瞧瞧安姬兰后,再说:
“妳最大的优点是妳看起来的确十分年轻,青春便是财富。而且有人同妳谈话时,妳总是很有礼貌地仔细倾听,显得妳很谦让。”
“我很谦让!”安姬兰听祖母说的话,惊讶地重说一遍。
“没有什么此谦让更能使男人心里觉得舒服踏实了。”梅威夫人说,“在谈话时,男人总喜欢自己是老师,而不是小学生。l
安姬兰并不很了解祖母话中的意思,但很高兴听到祖母说自己有不少的优点。以前,她总拿自己和报章杂志上所描述的大美人相此较,觉得样样不如人而自怨自艾,现在终于豁然开朗。
令人不敢期望更不敢相信的是塞法罗尼亚的西诺斯王子居然希望与她谈天,还要带她出去用餐!
她非常清楚她要做的是放肆而可耻的事,一旦被发现,她势必被谩骂批评得体无完肤,声名狼藉的。
没有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会单独和男人进餐!包没有一个温柔优雅的女孩子会单独出现在餐馆里!
包进一步说,也没有一个循规蹈矩的好男人会要求她这么做。
但安姬兰又反问自己,如果严守本份,乖乖地坐在卧房内与书为伴,放弃与英俊迷人的王子谈话的机会,结果将会如何?
“我去赴约,也许犯错,”安姬兰告诉自己的良心,“但是,他真的需要我的帮助。”
“如果妳帮助过他了--然后又当如何?”良心反问地。
“我可能会使他快乐一点。”
“纵使他快乐了,妳能得到什么?他就要和他的皇亲公主结婚了。想到他们手牵着手,幸福愉快地漫步在那个妳无法进入的神仙山国里,妳心里会舒服吗?”
安姬兰一再面对着良心义正严词的诘问。
“我并不在乎!”她说,“以社会的眼光来看,我可能错了。但是站在道德的立场来说,我并没有错!既然有人哀求我帮忙,不管他是王孙公子或贫苦百姓,更不管他是尊贵的君主或卑微的清洁工人,我无法像冷漠的法利赛人一样,能够无动于衷地闪过他身旁。”
“良心”听到这儿,狂妄地大笑。
“如果对方是一个既老又丑且脏的清洁工,难道妳也同样热心去帮助他吗?妳一定没有忽视他是个王子的事实吧?如果王子是个调情圣手,对瞬间的热情并不愿负任何责任,这一切的后果如何,妳有没有仔细想过?”
“不错,他是一个王子,”安姬兰毫不畏缩地说,“但因现在是加冕大典期间,我无法参加。而且这个夏季,我放弃所有的活动,此刻及时跟着他玩玩,又有何妨?”
她知道自己的理由很牵强,不过这也是实情。
她没有到过任何地方玩乐,除了租母的老朋友们及医生外,她不认识其它任何人,但是她从不抱怨,更不敢让祖母知道自己内心的渴盼。
在她心灵深处,无可避免地会对岁月流逝之速感到恐慌。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不能算是刚离校的稚女敕女孩了。在校时,总觉得外界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初入社会之门,一定会遇见许多鲜事,但她的一切是如此的平淡无奇。
女孩们都认为放下书本,终止课业,变成社会淑女的那一天,便是自己灿烂多采的生命真正开展的一刻。
安姬兰也一直有同样的想法。当她是孩子时,她认为不管任何要务,娱乐及家外举行的宴会,都必得等到自己“正式长大成人”后才可加入。
如今,她是长大成人了,但生活内容反而比过去十八年更单调、更乏味。
最后,她理直气壮地反驳“良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