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姬兰的父亲,陆军将领乔治梅威爵士,在驻守东方时听过中国狮子狗的传闻,所以两年前回英度假时,带了一头小巧雪白的北京狗送给母亲当礼物,取名为凸凸。
起初,梅威夫人对这头长像奇特滑稽的动物觉得新奇诧异,逐渐地,她完完全全为这小可爱着迷了。
她宠爱牠的态度立刻影响到宅中其它的人,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饲养凸凸。
仆人无时无刻不忙着剁猪肉、鸡丁,装在最精致的中国磁盘里供牠食用,一有空便以自己认为最疼爱的方法来逗弄牠,抚模牠。其实,凸凸并不喜欢他们碰牠,常以不屑的神情来回馈他们的关爱。安姬兰明白凸凸所以会这样,因为牠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才自识颇高,目中无人。
这只高贵的绅士狗或淑女狗在梅威夫人抚模牠时,表现得较为驯良,其它时间牠只主动与安姬兰亲热,对于其余的人则十分漠然,不屑一顾。
为了维持大清王朝的威严及身为御犬的尊贵,牠在宅中活动或户外遛达时,都是昂首阔步,一副高傲的神态。
安姬兰觉察出牠只喜欢自己的事实,内心愉快极了。偶而,凸凸希望她抚模时,会亲昵地以鼻头轻触她的手来提醒她。大部份时间,凸凸独自静坐,冷漠嘲弄地瞥着眼前来往晃动的行人,把他们看成不值得自己接近的东西。
对安姬兰而言,凸凸是她用来逃出窒闷屋内的最佳托辞。能够到室外走动会使得生活更有意义,而且乐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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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凸凸!”她高兴地招呼着。凸凸跟在她后头走出祖母的卧房。“我们散步去!”
牠知道他们要到户外敌步,但是未得知目的地之前,仍按兵不动,高踞在三楼的楼梯口静观一切,不肯轻易随她走到二楼。
安姬兰从二楼的卧房里拿顶帽子戴在秀发上,蓝眼珠散发出愉悦的光芒,轻快地跑下底楼。她看起来非常像双颊粉红的小小天使,换个方式来比喻,那雪白的肌肤恰似北京狗的柔细白毛。
就像凸凸傲立于名犬之上,安姬兰秀丽的容貌在女孩群中显得特别出色,只是稍带点童騃气息,与她早熟的心智完全相左。
安姬兰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对书籍涉猎极广。
她很孤独,鲜有同龄玩伴,为了排遣寂寞,只要有书,她便用心阅读,努力体会书中的涵意。久而久之,她的想象力此同龄的女孩们要丰富灵活得多。
母亲在世时,他们住在乡间,生活不算宽裕,便没有足够的钱到伦敦去旅行。虽然家计不阔绰,但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却十分愉快安适。家里的大园子因无力雇园丁整理而杂草丛生,她却在那一片荒芜中找寻自己的乐趣。还有心爱的小马,伴着她度过孤寂的童年。
从她很小的时候起,父亲经年与军队驻守海外,所以她对父亲十分陌生。偶而父亲回家度假,她几乎不认得了。
乔治爵士在爱妻新丧不久便接获命令,调职到印度统领北部边境的军队。
纵然安姬兰一再哀求父亲带自己一起到印度上任,他却坚决地反对道:
“一旦战事发生,女人是最讨厌的累赘。无论如何,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妳。”父亲的话意谓着她必须搬去和祖母住一起,如今也有两年了。她年岁稍长,逐渐懂事,却有点孤僻,一向很不爱上学。
她费尽口舌说服梅威夫人让她继续学习音乐课程,聘请一位曾在著名管弦乐团里演奏的老音乐师来教她。
就这样,她几乎镇日守在家里,所能阅读的书报有限,无形中对外界的状况十分蔽塞。
维多利亚女王崩逝,传来新王加冕的消息,倒也引起些许的兴奋。
塞法罗尼亚公使馆在贝格瑞福广场设立不到一年,带给安姬兰从未有过的新奇感。
当然,她知道塞法罗尼亚岛的位置所在,但她却被嘱咐不能随意提起自己有一点希腊血统。越是禁止谈论的事项越会引起她的兴趣。她不禁对希腊的一切特别感兴趣。
她从伦敦图书馆出售图书目录中找到需要的书籍,然后省下自己大部份的服饰津贴向图书馆预约,他们便把书邮寄给她。
从这些书,安姬兰知道奥林帕斯山众神的故事。她的心情随希腊的盛衰而起伏,尤其读到希腊被土耳其帝国征服、蹂躏时,更是激动不能自已。
塞法罗尼亚岛是希腊西海岸外海上的一个大岛,安姬兰很难得在书上找到关于此岛的描述。当她获悉设立在祖母宅第隔壁公使馆的名称时,心中预感某种莫名的缘份降临了。凸凸以尊贵的步伐跟着她走下楼。她心想或许这回能幸运地一瞥西诺斯王子。
在七月原定加冕礼的那天前,王子抵达英格兰。当时她瞄过他一眼。
斑大黝黑,英俊潇洒是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她暗想他的长相正是自己所想象的希腊人的模样。
就仅匆促一瞥,不久,王子带着随员回塞法罗尼亚去。每天安姬兰只能偷窥到年老的公使。
现在,王子又在前天抵达此间。
安姬兰时时刻刻期待着仔细看看他。她不能在花园里从树丛缝中偷窥时,就跑到占有底楼大部份面积的会客室,从拉开的窗帘夹缝间向外窥视。
祖母的卧室可以俯视住宅的后花园。自从梅威夫人染病卧床后便足不出房,家中鲜有访客。大会客室里的家具用一层荷兰麻布盖着,百叶窗紧闭,沉闷的红玫瑰缎布窗帘亦低垂着。
底楼除了这间大会客室外,另有一起座间,安姬兰在此阅读、研究。这间比会客室要舒适明朗多了。
安姬兰认为把那么宽阔又设备豪华的会客室封闭得如此沉闷哀丧,而且弃置不用,实在太浪费。但除非奇迹出现,治愈了祖母的病,否则会客室不太可能再开放了。
梅威夫人的病况十分沉重,医生们时常来诊视,对于她能够再下楼走动不抱太大的希望。
安姬兰自我编织绮丽的梦,幻想祖母的病突然痊愈,然后在大会客室里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并邀请西诺斯王子参加。她想象大会客室里亮起豪华的水晶吊灯,点燃灿烂蜡烛的台架。祖母打开保险柜,拿出封尘的冠冕及钻石首饰,盛装而出。
她自己则将着一袭白色礼服,发上插着三支驼鸟白羽。如果白金汉宫有人召见她,她也会以这种打扮出现。
母亲在世时,曾无数次到维多利亚女王的会客室里参加各种宴会,时时把豪华的盛况叙述给她听。
安姬兰认为自己一定得依循传统方式引荐入社交圈,所以用心学习社交礼节,使自己高雅大方。
现在,母亲过世,祖母病重,父亲又远驻印度,一切的盼望都落空了。既没有舞会、晚宴,更没有引见,连加冕礼的景观都不得见!西诺斯王子将出现在西敏寺,然后骑马加入游行的队伍进入皇宫。他将会晤从欧洲各地来的国王、王后及认识英王的亲属和新近的宠幸。
安姬兰很急切地从报上得知这些消息。读报,不仅是她个人的兴趣,也是祖母与旧识保持联络的唯一方法。
梅威夫人很想知道国王的一些特殊朋友是否频繁地出现在白金汉宫。大多数饶舌的报纸会特别报导她们当时的外表、风采,甚至有时以讽刺的文笔来评述其衣着。
最近,每一家报纸都注明莎拉白哈德小姐、肯伯林夫人、亚瑟培基太太及国王的新宠乔治坎伯太太将被安排在西敏寺内特别座上观礼。每当安姬兰读报时提起一些女人的名字,如果梅威夫人精神好的话,她会把每一位女人值得讥讽的轶事逐一叙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