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写的啊?”
“这……这个礼拜……”
“一个礼拜?”文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不敢置信,“将近十万字的小说?”
她有了一点儿勇气,她要要回自己的东西,“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盯着老师的眼睛。
“我读了。”文老师说。
她的手在桌子下面绞着裙子边。
“写得真好。”是文老师兴奋的声音,“十一岁的女孩,居然写得出这么出色的小说!好好努力,以后,一定可以当个作家!”
“作家……”贺崇愚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要干什么,什么科学家,画家,演员,她一律没有想过,最初的梦想,是跟母亲一样,做一个戏剧演员,自从父母离异后,她最大的心愿就变成了和母亲团聚,现在和母亲团聚了,她似乎就没有再奢求过更久远的目标了。
“啊,不过要当做家,必须要考上很好的大学才行啊,要考上很好的大学,就必须先考上很好的中学,马上你就要考中学了,如果数学不好,英文和语文好都是没用的。”文老师说,“努力吧,至少你的数学要考到九十八分以上,才有可能考上我们这里最好的勉骅中学。”
要考上勉骅!
要成为作家!
贺崇愚从那天开始,有了她人生的第一个目标。
然后,贺崇愚就在学校里出名了。
文老师在办公室里说,一个十一岁的女学生写了一篇十万字的小说,而且语句非常通顺流畅,用词也很精辟老到,其他的老师听了,又到班里去说,三天后,每个班的学生都知道贺崇愚写了一部十万字的童话,纷纷跑来找她要了看。
贺崇愚没有借给任何人看,因为她总觉得,别人会看出来,里面的苏依,其实就是卫嘉南……
然后,他们就会嘲笑她了吧。
她不要!
她不要给任何人看,也不要被任何人嘲笑!
直到卫嘉南亲自来要。
“贺崇愚同学,可以把你写的故事给我看看吗?”
他是卫嘉南,笑容和气温驯。
贺崇愚觉得脸烧了起来,支吾了一下,乖乖地交了出来。
“我……写得不好……”
卫嘉南粗粗地翻了个大概,“好多呀,可以借我回家去看吗?我明天还给你。”
“嗯,随便。”
卫嘉南对着这个有两条长长的辫子的女孩子笑了笑,转身走了。
说是第二天,其实拖了一个星期,他才来归还,这期间贺崇愚每天临睡前都在回忆整部小说里,有没有什么特别露骨的地方,能让他发现自己就是苏依的蛛丝马迹。当他来还的时候,贺崇愚松了好大一口气。
“写得真好啊!”他由衷地说,“我拿给温倩看,她也说写得好。”
温倩是他们学校里有名的书香门第出生的女孩,父亲是N大教授,母亲是专门审阅市考卷的工作人员,她从小熟背唐诗宋词,能填写一百多个词牌名,并阅读数百本世界名著。能得到她的褒奖,贺崇愚觉得受宠若惊,她看过的不过就是一些童话和诗集,四大名著都看画画版,潜词造句也无甚能耐,经不起推敲。
文老师说好的小说,加上卫嘉南和温倩的赞扬,整个学校一片哗然,贺崇愚走到哪里,都有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那就是贺崇愚,写了一篇好长的小说。”
“连温倩和卫嘉南都说写得好呢。”
“真厉害呀。”
“继温倩之后的又一个才女。”
赞扬声越来越多,贺崇愚并没有高兴的感觉,相反,她感到自己几乎没了原有的空间和自由。
卫嘉南每次见到她,总会非常温和地跟她打招呼,他是个频频出现在主席台、广播室、老师办公室的风云人物,能够记得贺崇愚这样的人物想必是非常不错的了。
温倩和她同班,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相当的文静温柔。在每周一次的作文讲评课上,她的作文必然都得到好评。有一次智力小竞赛,李老师问,我国第一大岛是什么岛?下面抢答似的叫道:“台湾岛!台湾宝岛!”
李老师又问:“那么第二大岛呢?”
仍然是抢答似的叫:“海南岛,海南岛!”
李老师顿了一下,故意拖长了声调,促狭地问:“那么……第三大岛呢?”
下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这时温倩站起来说:“是崇明岛。”
她说得十分坦然,十分恬静。李老师微笑着拿着粉笔语气重重地对其他人说:“这就叫知识!”
然后给温倩所在的小组加上了十分。
温倩的平静、老师的帅气给当时十二岁的贺崇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温倩那样的才女,就算写了十万字,也只是继温倩之后的第二才女,何况还有许多强过她的学生,就在他们班里。
至于那十万字的小说,恐怕只要大家愿意去写,坚持去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成吧?
而惟一不同的就是她们的笔下也许不会有“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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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贺崇愚忽然面临着十分艰难的选择。
她一直都想考的勉骅中学,是她所在区域最好的中学。当时全市有四所名校,外带一所外语国际学校,一直都是全市小学学生立志要考的目标。但由于区域问题,贺崇愚的佳苑无权跨区报考其他区的三所学校,外语国际学校虽然不设区域限制,但是必须考附加试,要有非一般的特长才可能被录取。
她所在的Q区,中学虽然多,可是名校就只有勉骅一所。
那时贺崇愚一直都对学校没什么概念,她以前生活的小镇子,全镇只有一所中学,好坏都往那里塞,而且也不用考名牌大学,毕业后直接到镇上办的工厂工作。
她一直讨厌数学,她的数学在第一次数学测验里考了51分,文老师吃惊得找她的家长。贺崇愚做梦也没有想到给她带来耻辱的会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城里的人实在太抽象了,抽象得她无法理解。
一个下午,李老师走进教室,随意地问了一句:“想要报考勉骅的人,举手给我统计看看。”
当时举手的有二十多人,就连贺崇愚同桌那个调皮捣蛋、总是扯她头发、一上课就被罚站的严奇也乐呵呵地举起了手,连他都能报考,自己一定也可以吧?她犹豫地举起了手,李老师一个个地看过来,看到她的时候笑了一下,低头把名字登记上。
老师的一笑,令贺崇愚惊慌失措又受宠若惊,老师的意思是,她有资格,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放下手后,她忐忑不安地继续上课……
放学以后,轮到贺崇愚做值日,拿着簸箕准备去倒的时候,她忽然突发奇想,绕道从走廊另一头去垃圾箱。她只是想起一年以前的那个黄昏,九月九号,看到卫嘉南在黑板前抄板报时的背影。经过一班时她故意放慢脚步,放轻脚步,在窗户那里迅速地抬头瞥了一眼又回过头去,这样的匆促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只在窗户玻璃上看到自己那张平凡的脸蛋的倒影。
她不死心,经过门口的时候,又一次偏头,门没有关,教室里没有人。她拿着簸箕,犹豫了一下走进去,黑板报十分醒目,上面写着,距离考试还有XX天。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行大字,虽然很大很鲜艳,但是由于是美术字体,根本看不出个人的风格。
贺崇愚痴痴地看着这行字,忍不住把手放在那个“天”字的最后一捺上,轻轻地擦了擦。粉笔灰沾在她手上,她把手放到眼前来看看,放到鼻子底下嗅嗅,然后把手攥成拳头,怕被人发现似的跑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