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寂静不单只因空间、时间的空旷,而且还由于气氛上的无声;车子迅速地滑过这份静默。
秦子玉扭开了车上的音响,瞥了一眼坐在驾驶座旁正陷于沉思中的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第一眼看她时,他就感到一阵感撼,是为她的美而产生的眩惑?或是她那很特别的,表面沉默却在皮肤下欲动,欲奔放的青春气息?
他觉得她是个很难了解的女孩子,但,他却愿一试,因为他没有办法去抗拒。
萧邦的音乐使得想想抬起头来,她的眼中现出了光彩和表情。
“你喜欢萧邦吗?”他想抓住她在瞬间绽放出的美。
“我在听音乐!”她的光彩马上就谨慎地黯淡了,低声说。
他只得专心开车,心里很想再悄悄地看她一眼,可是,自尊心使他只有装做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曲子终结时,想想才抬起头来:“可以再听一遍吗?我喜欢萧邦!”
他把带子倒回去,然后音乐重新响起。
那种自尊心受损的感情慢慢消失了,她是真正的爱乐者,秦子玉想。也许她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看起来平静无波,深水底下却自有暗暗的激流,总有一天,那些激流受到现实环境的暗示或鼓励,将会放任地成为滚滚洪水,谁也无法阻止。恐怕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音乐结束时,他开口了。
想想吃了一惊,秦子玉看起来相当文雅,可是他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
“我们是来看海的!”她简单地打断他的好奇,他没有资格知道任何有关小老虎的事。
“你并没有在看海!”他提醒着,“事实上,自你坐上车时一直都在看自己的手指,那表示你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一定正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猜对了!”他以微笑来回应她不愉快的反击。
“那又怎样呢?”
“你必须告诉我!只因为你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够真正了解的朋友!”他不顾一切要打破所有的沉闷,呆板,无言抗议……他是这样地渴望进入她的生活中,不管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必要时,他会做相应的调整。
“朋友?我没有朋友!”她有些生气了。
“你会有的!但你一定要学会接纳!”
“是吗?”她的心被他短短的一句话打动了,多么的不可思议啊!他竟然知道她需要一个朋友!
“你很孤独,可是你的本性绝不是甘于孤独的那种人,这样的生活再继续过下去的话,是危险的,你不是会疯狂,就是会因为过分的沮丧而自暴自弃。”
这里非常靠近海,似乎从车中伸出手就可以触措到蓝色的海水。他突然刹车,把车子停下来。
“你为什么停车?”
“下来!”他下了车,然后替她开车门,在她还来不及表示更进一步的抗拒时,他把她拉下车,几乎是强迫地使她走到沙滩的最边缘,面对整个的海洋。
“你看……”他好象在刹那间忘记了所有文明人的礼节,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张开眼睛来好好地看着海,看着它的辽阔,它的雄壮……”
他才认识她一天啊!他现在的粗鲁,与他原来的斯文,多么不联系啊!她陷开惶惑中。
“然后再想一想你所过的生活,多么的沉闷,多么的呆板,多么的毫无生趣,你那个聪明的母亲一定不知道你是多么的不快乐吧!”
“她知道。”
“好!她知道,而她在善意地控制你,但是寻想想,你要好好地想想,你在这种善意中一定会慢慢凋零,失去所有的生气,然后突然疯狂……你们整个生活都是病态的,不正常的!瞧瞧你的母亲,她聪明、貌美、有学问、有财富,可是她并没有真正面对生活的能力,你以为她活得很快乐?不!她虽将一切伪装得华丽、高贵,但本质上却是阴风惨惨,毫无生命力,因为她不懂得学习,想想……”他几乎是摇撼着她,“她已经定了型,已经给自己决定好命运了!可是你不同,你这么年轻,年轻得足以使你重新开始学习!学习面对生活,修养生活!”
他的话和摇撼,突然激起了想想埋伏体内所有的狂野,如火山喷出的熔岩,她无可避免地看到事实真相,她颤抖地想掩住眼泪,却掩不住秦子玉洞察深刻的智慧。
“不要!不要!请你不要这样告诉我!”她悲哀地叫着,所有埋藏的痛苦都涌了出来,因为太痛苦了,反而使人不知所措,她只是不停地剧烈颤抖着。
“想想,趁你还来得及!”他看着她悲哀的脸,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你是这样的美,却又如此的了无生趣,为什么不对自己公平些呢?”
“我不能!我不能!”
“你能!因为命运是靠自己创造的。”他柔和的,亲切的声音有着抚慰的作用。
“我想回去了。”短短的一天内,他的出现,搅乱了所有的平静,他并不是真正的文雅的人,他所谓正义的狂暴,说不定会毁了她娇女敕的生命。
“寻想想,去寻找自己的生命,勇敢地寻找!”他在动荡不安的大海前,大声地说。
可是想想扭头跑走了,她的泪将溢出眼眶。
她的哭声呜咽而不真实,一个人在哭的时候还要拼命压抑自己,是多么矛盾多么可悲的事。
他是不能任她这么跑走的,他要追上她,要带她回家。
由于视线被泪水遮蔽,她慌乱地一脚踏进了内湾的海水中,心绪陷于不可控制的迷乱中。咸苦的海水使她大咳大呛,困难得不能呼吸,秦子玉自她身后一抱,把她弄回到沙滩上,两个人才浑身湿淋淋地站了起来。
她的面孔惨白,惊悸的光芒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当秦子玉不知不觉地怜爱地抱住她时,她放声哭了出来。
那是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与哭声。
“没有事了!没有事了!”秦子玉轻轻拍着她,他强盛的生命力与男性的体温,透过了湿粘在身上的薄衫,一直传进了她的心胸。那种孩子气的依赖与恐惧,使她也反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许是心灵的无依,也许是感情的伤痛,想想在炽旺的爆发后,把小小的头深深地埋进秦子玉的怀中,在回去的路上,就这么闭上眼,疲倦地睡着了。
海滨远去了,又回到红尘。
秦子玉不能让她这么回去,只有把她带回家。
他的父母都在美国,所以他这次回来度假,跟他舅舅借了一栋歇夏的小别墅,就在离城市不远的郊区,因为他习惯任何事情都由自己动手,所以除了一个每周来打扫三次的工人外,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想想!”他把车子驶进车库,轻轻地推着她。方才的海滨之游,使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缩近了距离。
想想睁开了眼睛,当发现自己是熟睡在他的怀中时,顿时羞涩得红了脸,马上坐直。
秦子玉有些后悔这么急就推醒她。她的睡态多么的美啊!那白女敕得几乎透明的脸庞、轻垂的眼睑,有种少女的憨万言书,淡淡的泪痕在密黑而鬈曲的睫毛下,犹如晨花间晶莹的露珠,高而挺的鼻子,使人真想吻她,告诉她她的美、她的纯……还有那醒时总是微倨,睡时却微往上翘,完全放松的唇角,宛如在初春绽放的红樱……
“这是哪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流转之间,光彩四射,把秦子玉看得都有点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