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那名女子倒还没有多余的要求,让他“安全”地通过了。他喘了一口气,站在上升的电梯里,好整以暇地等待这个丰富的晚餐会。但当他从电梯中出来时,另一扇电梯的门也启开了,走出来的正是那名伶俐慧黠的女郎。
她从容不迫地经过他面前走进前厅的接待处,在那由鲜花、浮雕布置成的前厅里,已经聚集了来自各国的作家们,正相互致意,以及在锦缎上签到,由接待人员引导进入会场。
这个晚宴同时也是会议的揭幕式,有许多作家刚由机场跋来,庄重的气氛中感染到不少旅行的兴奋。
由于席次有限,此次参加“亚太作家会议”的作家群,均是各国文坛上最具影响力的重要人物,也由于在本国的影响力,他们的作品很自然的被翻译成各国文字,二十世纪强大的资讯力量,无远弗届,使他们拥有更广大的读者群,也享有前辈作家不曾奢望过的国际声誉,而一年一度轮流在亚太各国举行的作家会议,更促成了“文学世界性”的趋势。
这名迷人的女郎是用什么方法混进来的?他颇感好奇,更感兴趣的,是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注视着女郎进入前厅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暂时停止交谈,像他一样的注视她,也许他们跟麦哲宇一样不晓得她是谁,可是守候在那儿的记者似乎知道,很有默契地举起镁光灯。
出乎他预料的,大会的主人——陈恳纳博士也热烈地迎上来同她握手,然后为她介绍着旁边的作家们,很快地,她就加入了他们,落落大方的态度像一粒水珠融入汪洋那样自然的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份子。
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人,能与陌生人“一见如故”,还是她对自己的美有完全的自信?
麦哲宇不是个轻易动声色的男人,但这个神秘女郎却给他太多的惊异、疑问。
她是谁?他心里不断问着。
如果她是存心要惹他注意她,那么她已经达到目的了!他想。一开始,她就采取了攻势,使他产生先入为主的错误成见,然后用她个人的方式愚弄了他,他有些不高兴,可是这方式确实有效。
这时,一位白发斑驳而且十分矮小的老人自后头轻轻握住他的胳膊,他回过头,不禁叫出了声:“大宫先生!”
“没料到我会来?”这个清癯瘦削的老人,脸上有着他所熟悉的表情,那温和有礼的微笑,几乎是大宫贤二的注册商标。
他真是意外极了,由于健康的原因,大宫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来参加这个聚会。麦哲宇春天时路过日本,特地到京都去看大宫,但大宫的家人在电话里告诉他,大宫去琉球的小岛上养病,让他怅然而返,没想到大宫会赶来参加会议。
“我们边走边谈?”大宫又微微一笑。他的少年时代是在中国大陆度过的,所以成为日本有名的汉学专家,又由于青年时期游学欧洲,治学精神与一般日本学者不同,能够以客观的态度分析、归纳,而不带民族性狭隘的色彩,使他特别受到学术界文坛的敬重。
“知道我为什么来参加吗?”大宫和悦的神态,像一名可亲的长者。
他摇摇头。
“近年来我的身体很不好,可以说是愈来愈坏,谢绝一切活动,但我看了你的《天堂路迢》时,我知道我非来一趟不叮……”大宫说着不禁咳嗽起来。
他的健康情形真的很坏,麦哲宇听着不免十分感动。
这时又一阵掌声使麦哲宇抬起了头,他看见那名神秘女郎面露微笑的站在台上,当陈恳纳博士报出她的名字——鲍丹妮时,掌声更热烈了,她接过麦克风,恰如其份的说了几句活。
原来是她,麦哲宇这才大吃一惊,鲍丹妮是少数以英文写作,同时打进英语系国家的杰出华侨作家,她的第一本书《秋月》,曾经像旋风似的横扫美国文坛,同时雄霸全美畅销书排行榜达十二周之久。
她传奇性的成功是个奇迹,被惊奇的书评家称之为“黄色闪电”。
简单而隆重的仪式过后,便是道地的中国晚宴。鲍丹妮在作家群中,更显出她熠熠的光辉,她的名气与美丽是那样的突出,她是今晚的皇后。
而这个皇后在一个钟头之前,还彻底愚弄了他,麦哲宇有种奇怪的挫折感,如果他能够,他的大男人主义将会拒绝再见到她。
他不喜欢见到一个女子如此锋芒毕露,即使她有相当的才华、智慧与勇气,他更不苟同她这种喜欢愚弄男人的心态……
但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知道为什么他会轻易上当,那是由于这些天来,他都心思不宁,他还在想那个骑在黑神驹上的不知名贵妇,那名女子优雅的女性气质与马上英姿已深深攫获了他。
他饮尽杯中残酒,正预备站起来时,陈恳纳已带着鲍丹妮走过来了,她眼中满是那别人无法明白的淘气笑意。
“哲宇,我为你们介绍——”陈恳纳博士热心地。
“我们见过了,就在刚才楼下的大厅,是不是?麦先生?”
“是的!”他勉强点头,在这一瞬,他已经可以完全断定,她虽然天生有应付各种大场面的魅力,她的才气可以得到敬重,她的智慧足以保护自己,她的故作神秘更增光辉,但本质上,她是个轻浮的人,这点,他已看穿了她,从现在开始,她再怎么伪装都没用。
而且——他深深吸了口气,他喜欢的女人,也不会是这种型。
“丹妮非常喜欢你的作品。”出乎意料的,陈恳纳居然把她单独留下跟他谈。
“请坐!”他微笑欠身,维持了好风度。
“谢谢你肯给我签名!”她眼中促狭的笑意似乎消失了,变得很认真。
“我们可以停止游戏了吗?”尽避她是个光芒万丈的美女,但他已经开始不耐烦。
“我并没和你玩游戏!”她的眼中换上种受伤的表情,“我是认真的,因为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几位作家之一,即使你的名字、作品还不为亚太以外国家的读者熟知,但我必须承认你是我所尊敬的少数作家之一。”
又来了!他想,这个曾以一本书征服美国文坛十二周的女郎,以为她可以像巫婆骑着她的扫帚般横扫全球,无往不胜,那她真是弄错了。
“谢谢!”他冷漠而机械的。
“你的《天堂路迢》真的写得很好!”她眼中受伤的表情更深了,急切的,她似乎想像平常般掌握一切,记忆中她从未失败过,但她马上敏锐地发现她这次不能够,她触礁了,只因为她碰到的是麦哲宇——一个典型的中国现代男人。他骄傲、智慧,兼融最古老与现代的文化!
“谢谢!”他连最后一点表情都吝啬的收了回去,烦死了,他心里说,又谈《天堂路迢》,这个不是他的最后一部作晶,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放过他?
“你如果不愿跟我谈,可以告诉我!”她果然愤怒的站了起来,这个皇后,她碰了个很大的钉子,但这全是她咎由自取,她是个作家,却偏不晓得作家是个什么德性。
“对不起!我只是对这题目太疲倦。”他低头了,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她发怒的时候真美!他想,像一头小狮子,彻底挣月兑了所有虚矫,完全暴露出她的本性,而她的本性确实有耐人寻味的地方,他突然开始有一点点喜欢她了。只因为她又虚伪,又真实,扑朔迷离,这一点,是作家们最喜欢追寻探究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