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姊姊去玩好不好?”
“会打!”她低下头。
“妈咪会打?”
“欸!”她又低头,雨从透明的帽檐上滑落。
“姊姊不跟别人说,你也不说,好不好?”
“去哪里?”
“前面。”我指着不远处的肯德基。
“好啊!”她眼睛一亮,笑得开了花。还没有孩子不喜欢可乐、汉堡的。
我们手牵着手,飞快地跑过去,雨水湿了我的头发、衣裳。
进了肯德基,冷气强得很,我一口气点了炸鸡、比司吉和玉米。
小露和我对坐着吃。
“待会儿吃不下晚饭怎么办?”我问。
她抬头看看我,闷声不响,看样子她有的是办法。
“妈咪不在?”
她摇摇头。
“去哪里了?”
“菲律宾。”她说话字字清楚。孙国玺如果知道她的可爱,不会这么不闻不问。
“阿姨帮你照相好吗?”我取出皮包中的奥林帕斯。
“要月兑雨衣。”她嫌雨衣不好看。
我帮她月兑了。透过镜头看小露更加的可爱,不愧是乔琪的女儿,非常懂得摆姿势,但是纯真无邪,一点也不造作。
“还要!还要!”我收起相机时,她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想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把相机交给一个笑眯眯看着我们的外国女人。
“我妹妹。”我说。
外国女人接过相机,做了个QK的姿势,“卡擦”一下按了快门。
“你妹妹好可爱。”她说。
“谢谢!”
我仍在微笑,但心中一阵又一阵地酸楚。
“没有了!”小露打开可乐杯的纸盖,往里头看,又摇摇碎冰,这才相信。
我带她回去,只偷她出来20分钟,应该没人发现。
“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来找你。”我叮嘱她。
她点头,乖巧得让人想搂她、亲她。
“还要来。”
我点头:“上去吧!”
她小小的身影走进大厦,我跟她挥挥手,转过身。
雨,仍然下着。
孙国玺若是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不知道会如何。
但我打赌他不会发现。乔琪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
我也没办法当面质问他——你为什么背着我母亲在外头乱来?
我不配做他的女儿。女儿应该有种气势,遇到事情就狠狠对他哭叫撒泼——你怎么也去做别人的爹地?
那是天生的。
我自知不是,这点我已对孙国玺说过,只是他不相信而已。
陈诚回来时,手上热腾腾地一个食盒。一打开来,是素包子、兰花干。
“准备当和尚了?”我接过来。
“我正好路过,想想开伙麻烦。”
“就知道你怕吃剩菜。”
他看到桌上,眼睛一亮:“你怎么变出来的?”
“超级市场就在附近。”我白了他一眼。
“那也用不着——”他高兴地双手交握在一起,“做这么多菜,真像——回到家一样。”
“这不是家吗?”
“不一样!不一样!”他坐了下来,我把盛好的饭摆在他面前,当他看我的那一瞬,真像是丈夫看妻子。
而我所做的,不也正像个小妻子?我害羞了起来,转身就走。
“去哪里?”他拦住我。
“端汤。”我愈想愈难为情,钻进了厨房。
“汤呢?”陈诚跟着进来,站在门口插腰,堵住了我。
我一把端起汤,烫得他只好赶紧让开。
“这是什么汤?”他尝了一口问。
“青菜汤。”我让他看上面飘着的菜叶。
“骗人!”他笑,“我又不是没喝过青菜汤,这哪是青菜汤?”
“我还熬了点金菇。”
“只有金菇?”
“我用黄豆芽垫底,加了金菇、洋葱、蘑菇,出了味后全撤掉了。”
“谢谢你做这么好吃的菜。”
“谢谢你不收我的房钱。”我叹口气。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你从没提过你的家人,他们都在美国?”
“是啊!我父母都在美国,你怎么突然提到他们?”他大口吃饭,但只让人觉得饭香,一点也未失却斯文。
“你的兄弟姊妹呢?”
“我是独子。”
“如果你发现突然多出了个妹妹,你会怎么说?”
“那怎么可能?”他摇头,“我母亲都六十岁了,连养只小猫、小狈都嫌吃力。”
“妹妹不是小猫、小狈。”
他有点明白了,眯起眼:“难道是你多了个妹妹?”
“可以这么说。”
“你失去一个妹妹,现在又多出一个?”
“对。”
“你应该高兴才对。”
是啊!我该高兴。我牵动嘴角。
“告诉我有关你妹妹的事。”
“我妹妹——”我明明好端端地坐着,眼泪却忽地淌了下来。
“别哭!”陈诚坐了过来,替我抹眼泪,“吃饭时哭,会妨碍消化。”
我的脸被他弄得发痒,不由笑了出来。
“快吃饭,吃完了我泡功夫茶给你喝,包管美容养颜助消化。”他哄我。
十洗过碗,他已把茶泡好。一双大手在操作精巧的紫砂壶,十分灵巧,是个标准的茶博士。
“这是春茶。”我嗅着闻香杯,不得了,是冠军级的。
“市长昨天来看我们,嘉奖我们工作辛苦。”他说,“还不错吧?”
“好大的人情,恐怕要三万元一斤。”
“真的?”他发呆,“一千元美金买一斤茶?”
“还买不到。茶农一旦得奖,必定惜售。”
“台湾人均所得不过五千美元,为什么买这么贵的茶叶?”
“请注意‘平均’这两个字,还包括了三岁以下的幼儿。”
“真想不到。”
“你又不是昨天才回到台湾,怎么消息这样不灵通?”
“我跟外头很少交往。”他摇摇头,“实在惭愧。”
“为喝三万元的冠军茶惭愧?”
“我应该对台湾多了解一点。”他倾身向前,“包括你。”
“每天都有人想了解我,岂不太烦?”
“还有谁?”他露出嫉妒的表情。
“海伦”
“你昨天跟她出去?”
“去找一件事的答案,没想到引出另一件事。”
“你妹妹?”
“猜对了。”我把小露的事说给他听。再不倾诉,我会发疯,但是我对乔琪的身分保密。
“我不赞成你这样做。”他听过之后,想了想。
“你如果看过照片,便不会这么想。”我从皮包中取出了快洗照片。
“真可爱。”他凝视着我,“你们有共同点。”
我的双颊发红。
“(缺两字)奇怪,你们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却这样相像。”
(缺两字)还我。
“你怎么知道——”
“嘉露去世时,报上写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他老实说。
啊啊!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这年头还没什么能瞒得了旁人。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忘了这件事。”灯光下,他的脸英俊而柔和,但这句话破坏了一切。
“忘了?”
“已经过去的事不能挽回,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他倒第二次茶。
我站了起来,不想再喝第二杯茶。
“我说错话了?”
“晚安。”我面无表情地走开去。
“越红!”他也跟着站起来,握住我的手,“不论你遇到什么,别急着去报复。恨,会改变一个人,付出的代价是双重的。”
我瞪着他,他放开了我。
我回房去,躺在床上,似乎又看见了嘉露,她哭着说:“姊姊!救我!救我!”
我没有救过她,从来没有。
小时候当她是麻烦,大了更害怕她。
海伦说我不必对她的死负任何责任,但我仍耿耿于怀。
陈诚说我急着报复,会出更大的错。
奇怪的是他们都对我了如指掌,只有我不了解自己。
陈诚很早便去上班,但吃了我放在微波炉里的鸡香堡,喝了杏仁牛女乃,还在冰箱电磁浮石上留了字条:“宽待自己。”
我把字条撕得粉碎。
他是个圣人,已修得正果。
为了免得韦杰恩再来麻烦,我也早早出来,走着走着,还是逛到了乔琪家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