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真的没有捷径下山?”
“为什么要下山?”他笑起来。“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去山顶会有遗憾的。”
“可是你的脚……”
“谢谢你的关心。”
“这……这没什么……”
我突然没来由的拘谨起来。
山路还是原来的山路,落叶踩在脚下的“沙沙”声也没变。和先前不同的,除了肩上的重量,就是那始终不曾恢复正常的心跳。不晓得他会不会发现……
回想起来,我居然答应他一同来山上野餐……为什么?就因为那句“生活里的惊喜”?因为我无法理直气壮的反驳他?因为我笃信多年的原则在这个谜样的男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因为这场无形的较量中……输的是我?
我输了么?还没有吧?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真正“惊喜”的(“惊吓”不算)。
“到了。”
“嗯?”我蓦地回神。
“别看我,看前面。”
顺著他指的方向,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草坪出现在山路尽头,直铺到碧蓝的天际。
很美……真的很美……
来到草坪尽头,不必低头也可以俯瞰脚下的都市。那是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仿佛只要伸出双臂,就能将整个世界纳入怀抱……
“有没有试过在这里大叫?”
“没有,但我现在想试试看。”我深深吸入一口有著阳光味道的空气……“喂──我要赚到一百万──总有一天──我会赚到一百万的──我一定会的──一百万──你等著我──”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喊‘一百万’的。”他笑著拍拍我的肩。“祝你梦想成真。”
“谢谢。”我扭头看他,撞上他的视线。“这次……是我输了……”
山风吹起我的刘海,也盖过了我的声音。
“你说什么?”
“没什么。”同样的话,没有说两次的必要。
“坐下吧?”他耸耸肩将报纸铺在草地上,拉著我一并坐下。“饿不饿?”
我一面点头,一面把手伸到他眼前──
“吐司,要全麦的。”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
“你非要用这种方法决定谁先洗澡么?”赵文卿两腿伸直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瞧著我。
我拎起新买的浴袍,哼著歌走进浴室,趁拉门合拢前抛出一句──
“你不是说,生活应该多些惊喜吗?”
舒舒服服的躺在浴白里,我悄悄想象他哑口无言的模样……忍不住的笑声飘进空气,和水面的白雾融为一体,渐渐充斥了浴室每一个角落。
沐浴露是我喜欢的薄荷香味,洗发精也是。我吹开掬在掌心的泡沫,看著它们飞起……落下……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泡澡是种享受,也是门艺术……阿基米德不就是在泡澡时发现浮力定律的吗?当然,我没那么伟大,充其量不过回顾一下昨天今天,然后天马行空的想想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这便是我的习惯──防患於未然。
这是个好习惯──我十几年来都如此坚信著──因为它让我处变不惊,应对从容,更帮我得到众人的认可和老板的器重……
计划过分周全的生活,不会少了惊喜么?
记忆缓缓倒流,回溯到我十二岁那年。生日前两天,我把一张纸条塞进父亲大衣口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毛毛熊。也许,属於惊喜的快乐就是从那时开始远离我的……
“曹子鹃的人生规划”……我一步一脚印的走了十年──升学,毕业,工作,升职,加薪……我学会了玩股票,学会了周旋於客户之间,学会了一个社会人必备的洞察和精明……存折上的数字故然离一百万还远,可增长速度尚且令人满意。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我想,那份缺失的感受,就是惊喜吧?点醒我的人,是他。如果不曾遇见他……
门上突然响起“扣扣”声。
不等他催促,我抢先喊道:“马上就好!再给我五分锺。”
见毛玻璃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形,我忍不住又喊:“赵文卿,你既然脚上有伤,就老实待著,别乱动!”
伸伸胳膊,我一撑浴白从水中站起。
咦?这是怎么了?白茫茫的浴室突然在我眼前倾斜……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大脑亦是一片空白……我摇晃著跨出浴白,浑身虚软的靠著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瓷砖是冰凉的……我听到“刷──”的一声,浴室门开了,新鲜空气涌进肺里,渐渐将我从昏迷边缘拉回现实。
我的身体……离开地面,被温而有力的气息紧紧包围……隐约还有些汗味儿。可是,这感觉只停留了一会儿,取而代之的是床垫的柔软和被单的干爽。
静──
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为什么不走?难道要守在床边等我醒来?那怎么行!?
我知道自己是热水泡太久又突然站起来,所以才大脑缺氧而晕倒。徘徊在清醒和昏迷之间的时候,我也清楚是谁抱起我。可我不能太快清醒,因为……晕倒后被看光是一回事,醒著却是另一回事。
至少,如果现在睁眼看到他,不论他是什么表情,我都不晓得该如何打招呼。平常心?若无其事的sayhello?抱歉,我还没悟到那种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躺著不动的关系,我居然有了睡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不是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沿著一条笔直的路向前走,四周很黑,却不是夜晚的黑,因为我看不到星星。黑暗中响起一个空洞的声音──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我看到很多熟面孔──公司同事,生意夥伴,街坊邻居,以前的同学……还有阿兰。正犹豫著要不要追上去,走在阿兰旁边的人突然拉起她的手。我立刻认出那张脸,是柱哥。他领著阿兰走出人潮,离开大路,走进一幢不知何时出现的小木屋。灯火点亮的时候,我看到阿兰幸福的笑。人们一双双离去,住进属於他们的木屋,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拼命的跑,越跑越快,大家都被我甩在身后,不见了。路依然很直,四周依然很黑,我突然觉得寒冷……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
“对,我是子鹃的朋友……”
谁在说话?
“她很好,过几天就会回去……”
声音很熟,也很近,和梦中那把空洞的声音不同……赵文卿?我顿时清醒大半,悄悄竖起耳朵。
“放心,她只是一时无法调适……好,我会转告她……再见。”
脚步移向门口,门似乎被轻轻带上。又等了一会儿,我悄悄睁开眼睛,确定没人后才裹著被单从床上坐起,四下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为什么他不送我回客房,而是把我搬进他自己房间?我睡了多久?他知不知道我已经醒了?刚才又是给谁打电话?
视线最后落在离床不远的电脑桌上,电脑旁有一部电话。最后那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应该不难。我伸手抓过听筒,轻轻按下“重拨”。
只响了两下就接通了,我听到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喂?”
握著听筒的手有些僵硬,我的嘴张了张,终於还是选择沈默。
“喂……是不是子鹃啊?子鹃是你吗?你说话好不好……”
我几乎是用扔的把听筒送回原位。
错不了,是阿兰。
为什么是阿兰?赵文卿……他背著我联络阿兰,为什么?他都对阿兰说了些什么?让她来接我?还是……探听我出走的原因?冷静,冷静下来……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直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