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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下) 第3页

作者:黄昏

“什么?”一旁的牛四海震惊,“这怎么办?”

月向晚淡淡道:“我知道。”两个月中该来的没有来,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成亲快四年,却在丈夫死的时候才有了孩子。

“我开几副安胎宁神的药给你,麻烦这位小扮来药堂取一下吧。”

大夫离开,牛四海也跟着去取药了。

房中空得静得像坟场一样。

月向晚盯着床顶良久,接着坐起,下床走到桌案边。她一张一张地看过那些他曾写的字,其中有几张重复抄着小诗:

鸟中求比翼,

花里有并蒂。

但看人间事,

月圆是佳期。

当时是她看这短短几句粗浅好懂,笑着掷给他也懒得去解说,他竟如获珍宝地藏着,写了又写。

可是,人间事又怎么会都是月圆?

伤心有个限,过了这个度,人就麻木了,她还要感激昏过去那一段时间让她跳过了最难熬的苦痛。

她呆看了半天,然后搬出冬用的小火炉,将剩余的炭火点着。

纸一张张被投入小火苗中,火苗扭曲着紫红的身躯攀上来,顶端的焰一路过来,一路是黑色足迹,轻轻一抖动,黑色的蝴蝶化为灰烬,或飘起,或坠落。

火光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

你说会回来,我又等了你一个月,连到哪座山、盖什么样的屋子、种什么东西都已经想好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原来是想得太早太早……

你没有履行你的诺言——知道你身不由己,所以我也不怪你,只想你知道,我把你的纸笔给你,你若想要便回来一次——只要一次,石城,让我见见你,跟你说几句话……

我们会有一个小孩子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你应该都喜欢的,但我希望是一个男孩子,让我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你的影子——本想在你回来之后让你惊喜,现在却只能这样来告诉你……

我真后悔没有在你出门之前跟你说,也许那时说了,你有了顾虑,便不会离开,也不会不回来,不会让我现在守着个空荡荡的屋子,心也空荡荡的……”

石城……

“嫂子!”提着药牛四海冲了进来,“你不能干傻事啊!”

“我没做傻事,也不会去做,你放心好了。”她烧完手中的纸起身,平静得可怕。

“石城——他现在在哪里?”人死了,总还有个尸体吧?

牛四海红着眼道:“还在齐县龙驮山的分堂,地方太远了,堂里不让送回来。”送回来,怕也要烂掉了。

“堂中是这样说的?”这是毫无道理的事。

“石城——的骨灰——会在十天后送上宫祭拜完再送回来——宫里死的兄弟一向是这样的。”

“你回来了,赵兄弟呢——他没事吧?”

“他受了点皮肉伤,还留在分堂里。”牛四海想到宝姿,“叫宝姿过来照顾你吧,嫂子?”他一个男人总觉得别扭。

宝姿还在等赵奔,人过来了怕心还会悬在家里。

“不用了。”她摇头,“我没打算留下来。”

“嫂子,你——”

她淡道:“堂里不让送回石城,我自己到龙驮山去找他。”

“不行啊——大夫说、说一一总之你不能去!”万一出事他拿什么去见地下的兄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

她心意已决,无人可使动之。空坐在这边的等待与回忆让人发疯,她若不去,怕不过几日便受不了自尽身亡。

牛四海好说歹说劝不了,心一横,便道:“嫂子,那老子——不、我送你去!’”

她未置一词,牛四海只道她答应了,稍放心地转回了摇扁堂。

第二日天还未亮,正睡着的人被“砰”的一脚踢门惊得从床上跳起。“牛四海!”赵奔粗鲁地把他扯到了跟前,“嫂子人呢?”“阿、奔——?”牛四海糊涂道,“嫂子不是在家吗?”

“在家?!”赵奔脸色铁青,“我刚刚从那边赶过来,根本已经没人!你临走之前我是怎样交代你看好嫂子的,你居然给我躺在这里睡觉?!”

牛四海结巴道:“怎么会——没人?老子、老子——对了!嫂子说要去齐县,答应了让老子送她的!”

“蠢牛!我早跟你说过堂中有变,你竟然还答应送她到那边!你是嫌石城在地下太孤单了是吧?”

“有那么严重吗?”

赵奔笑得咬牙切齿:“你以为石城真的是金刀盟的人伤的?”

牛四海也开始惊慌起来:“不是金刀盟,那是——那是——”

“不想死就轻声点儿!”赵奔捂住他的嘴,“我被扣留在龙驮山,大前天是逃出来的,现在到处都有堂里的人,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在龙驮山如果跟你说了这些,你以为你我还能在这里说话?”

牛四海赶紧下床套上了衣鞋:“那我们得赶快把嫂子拦回来,不然出了事不是嫂子一条命呀!”

“什么意思?”赵奔揪住了他的衣襟。

“嫂子——嫂子已经有了石城的小孩……”

晴天霹雳!赵奔只觉得眼前发黑:“牛、四、海,我真想宰了你头牛!”

两人纵马循着车印而追,一场雨让痕迹变得模糊难认,直到城外,印记几乎已经消失成泥水坑洼。东方天际显露出如璞玉纯净的青碧,日光一丝丝开始攀升。

马蹄踏落,泥水飞溅,焦虑直指西边齐县龙驮山。

赵奔与牛四海马不停歇地追了一日——从日升到日中天,再从日中天到日落——追得他们自己都已经忘了时辰,忘了周遭一切——

“天黑了!”

马一声长啸。

寻常的马车就算从昨晚开始出发。此时也该被马追上了。

可是,赵奔环顾,惟见四野苍茫,渺无人烟——哪里有什么车马在行?

牛四海狠狠拉着自己的头发:“都怪老子!”

牛四海是怎样性格的人,堂中无人不知,出事之后堂中刻意遣派他回来报信,怕原本就是一场预谋。既已是设好的陷阱,怎容得悲痛之中的月向晚不往下跳?

赵奔低下了头,嘴角苦涩:“牛,现在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我们追错了方向;还有一个,是嫂子已经出事了。”

☆☆☆

马车以惊人的平稳与速度前行,路两边景物像飞一般地后掠。

每每在肚子里的东西被吐光之后月向晚才终于静卧在垫铺上。郁积的悲痛和短暂的空茫让她没有察觉到不对之处,等到发觉车夫早被换人时,马车已经到了齐县县城。

她拍着车厢:“我要去龙驮山。”一入城后,车行的方向似乎有错。

车夫转过头,竹笠遮住了自鼻子以上的五官:“到龙驮山,戈夫人就见不到要见的‘人’了。”“——你是什么人?!”那人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在下豢龙,与戈石城算是同门。”

她一惊:“先前的车夫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那车夫的驾车把式实在太差了,在下看不过去,便同他换了下位子。戈夫人可别见怪!”她沉声道:“你现在要把车驶到哪里去?”“自然是到戈石城所在之处去,戈夫人不要担心——在下对夫人绝无恶意。”豢龙正经道。

月向晚心中一冷:“是‘他’叫你来的?”难道时日这么久了,他还没死心?

“他?哪个‘他’?”豢龙装傻。

她的心越发往下沉:你在紫微垣宫的地位应该不低,还有哪个‘他’能够命令得了你?”

“哈哈,在下不过是个驾车的,戈夫人太抬举了!”只是驾的是战车。

是自己钻到这套子里来,怨不得人家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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