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后,歆怡刚上船时的新鲜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陆地的渴望。虽然蓝天秀水及迎面而来的风让她身心舒坦,可是被困在有限的空间里,每天面对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人,加上叶舒远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旅伴,因此她越来越不能忍受这种单调的行船生活。
而当她失去耐心时,口中说出的话就更不中听了。因此,她被叶舒远训斥的次数也随之增加,弄得她更加烦躁,这两天,她甚至开始躲他。
“格格,今天风大,你在这甲板上走了好半天了,别吹出病来,不如去找额驸说说话吧?”这天午后,当秋儿陪着她在船舱外散步时,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不由关切地说。
歆怡生气了,停下脚步啐道:“你这奴才,离京不过几日,就连陪我一会儿都不乐意了?明知那人讨厌听我说话,还要我去自讨没趣,你是不是皮痒了?”
“格格冤枉奴婢了。”见她生气,秋儿赶紧解释。“奴婢知道格格心情不好,额驸有学问,会逗格格开心,给格格解闷儿,因此奴婢才要格格去找额驸。”
“他那么恨我,成天只会板着一张脸,哪会逗我开心?”歆怡烦躁地靠在身后的桅座上,哀怨地说:“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教,开口礼教,闭口家法,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我‘修口德’。他不担心咬到舌头,我还听得乏味了呢。”
“其实,额驸那样做也是为格格好啊。”秋儿小心翼翼地劝她。
歆怡不高兴地说:“好什么好?他那是嫌弃我,想把我烦死才好呢!”
“这可是格格任性了。”从前舱走来的康嬷嬷接过话,对歆怡说:“额驸待格格有时是严苛了点,可用心倒也不坏,格格不可因此冷落了额驸。”
“康嬷嬷,怎么连你也偏袒他了呢?”歆怡这下更加不开心了。
老嬷嬷赶紧说:“奴婢不敢。格格想想,叶府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如今当家的是叶老爷、叶夫人,媳妇进了门走一步、说一字都得扣着祖宗礼法,否则,就是违了家规,会受家法严惩。额驸那样做,还不是想要格格进叶府后日子好过些。格格如今离开了王府,没了靠山,奴婢们就算想护主,到了人家屋檐下又有多大的能耐?你自个儿的言行举止得多留神,以求避灾祸,全己身啊。”
康嬷嬷毕竟是有些人生阅历的老妈子,又是歆怡最信赖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歆怡沮丧地说:“如果得那样,我不如割掉舌头做哑巴算了。”
“叶府不是阴曹地府,不会判嚼舌妇割舌之罪。”
就在歆怡发出激愤之语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叶舒远正站在船舱敞开的窗户口,仰面看着她们。
原来,她们只顾着说话,全然忘记身后就是船舱。
“君子不隔墙伸耳,你真没风度。”歆怡毫不客气地指责他。
而他用手指比比窗户和她们站立的位置。“这可不是我选择的,如果你不想让人听见自己惊世骇俗的话语,就不该在这里说话。”
“也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说话。”正在气头上的歆怡反唇相讥。
没想到她赌气的话立刻得到他的赞同。“那样最好。”
“你这个虚伪的男人、阴沟里不死的蛆,满身的迂腐味让人讨厌!”气极的歆怡大骂着,猛然抬脚踢在撑起的窗板上,一声巨响,窗板“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她旋即往船尾跑去,也不管正在摇橹的船工和守卫的侍卫,对着船舷外大喊。“福大人!”
氨船上很快出现了福大人胖胖的身影。
“格格,有事吗?”福大人的声音温和有礼,让歆怡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她大声地说:“掉转船头,立刻送我回京!”
埃大人被她突然的要求吓了一跳,惊问:“格格,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要回家……”歆怡的声音在拂过河面的清风中更加颤抖。
“格格生病了吗?”
叶舒远出现在歆怡身边,代她回答道:“福大人无须多虑,格格没事,只是久困舟船,有些烦躁。”
埃大人脸上立刻出现理解的笑容,大声宽慰道:“格格安心,明天上午到了清口,我们的船会靠岸补充食物、用品及检修,格格和额驸也可上岸走走。”
“我不……”
叶舒远低声打断她。“你真想继续丢人现眼吗?”
他冰冷的语气把歆怡镇住,一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而他则转头对紧跟在歆怡身边的康嬷嬷、秋儿说:“带她回舱!”
他的专横霸道把歆怡气得脸都绿了,她甩开秋儿的手。“你没有权力管我!”
“我有!”他坚定地说。“我有足够的权力管你,不信你试试!”
“格格,别说了。”见歆怡还想争辩,康嬷嬷示意秋儿,两人硬把她拉走了。
一整天下来,歆怡拒绝跟叶舒远说话,叶舒远也无意接近她,他们就像两个彼此憎恨的仇人,各守舱房一角,互不搭理,前几天两人间虽有小争吵,但仍算平静快乐的气氛,现在已全然消失。
歆怡气他不近情理,为人迂腐,对她太苛刻;叶舒远气她不懂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她却把两人间的嫌隙闹得人人皆知。听她站在甲板上对福公公喊的那番话,他心寒地想,就凭她这个性,他与她怎可能有安宁的未来?
在失望、沮丧与苦恼中,一夜过去,清口码头出现在前方。清口虽然不是运河沿线最大的码头,但仍然十分繁荣。
当船缓缓驶入码头,停靠在距离闸门较远的桥下时,歆怡看到岸上有多名官员模样的男人在等候,而福公公的船已经先行靠岸。
她讨厌官场的应酬,可也知道自己身分特殊,今天要想避开是不可能的。好在有八面玲珑的福公公在,她只须简单应付几句就行了。
此刻,她最渴望的是踏上坚实的土地,逛逛异乡的集市,看看热闹的人群。
“康嬷嬷,你真不跟我们下去逛逛吗?”临下船前,歆怡问着康嬷嬷。
“不去了,我的脚不灵光,还是在船上候着吧。”康嬷嬷说着又交代丫鬟。“秋儿,好生伺候着格格,别让人挤着,也别走远了。”
“知道了。”秋儿笑嘻嘻地答应,她与主子一样急着去逛市集。
这时,歆怡看到叶舒远走出船舱,朝她这走来,立刻转身往船头走。虽说对他的气早就消了,可一想到他一整夜都不理她,她就不愿先退让。
秋儿见她不等额驸就走,心想她一定是还在跟额驸呕气,与康嬷嬷忧虑地对视一眼后,便跟随主子来到船头,几个侍卫搀扶着她们走下船。
看着她甩头而去的样子,叶舒远觉得没趣。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待在船舱内看书也不想下船。可是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皇家的新额驸、迎娶新娘回乡的新郎倌,他都得陪着她出入人前,送往迎来,这是礼节。因此明知她不欢迎他,他仍脚步不停地跟随在她身后。
罢下船时,歆怡觉得脚步有点漂浮,好像还在船上行走似的。
埃公公早就下了船,此刻正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当地官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内说话,一看到歆怡,他立刻迎上前来。
歆怡眼见无法月兑身,只好摆出僵硬的笑脸,与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叶舒远,一起接受那些官员的祝贺和问候。
她注意到当叶舒远与那些官员寒喧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慢,表现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自信与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