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你不怕有一天功高震主,你尊敬如天的义父会容不得你站在他左右?”
“不可能。我又不恋栈君皇之位,绝不可能有贰心。”峻德齐嗤之以鼻。
“我爹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最后,他莫名成了叛国逆贼,让君皇株连九族!就是因为他固执难移的忠心,让所有的人都为他陪葬!”她咬牙说道。
“妳爹……”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他微愕抬头。
“忠臣?历史上的君皇有几个能容下忠臣?”她霍地起身,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后,拂袖而去。
峻德齐瞇眼,沉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她的身世引起了他的兴趣。
朱姓重臣……
好耳熟啊……
思考运转的同时,他的视线转到桌上那只孤零零的碗。
那碗药……不是要给他喝的吗?
可他现在浑身包得像条腊肉,无法下床,要怎么拿到三尺之外的碗?
峻德齐苦恼地瞪着近在咫尺、却远如天边的药碗,不由得再度对自己摔废的身躯感到气馁。
突然间,他眼珠子一转,瞄到门柱边垂直地向门内长了一排六、七颗大大小小的黑色香菇。
再定睛一看,他觉得疑惑,怎么每颗香菇上头都长了一对眼睛?
※※※
她提着裙急速地向前疾走,一路上有人唤她也不应,直到来至林中某一株百年巨木前才停下来。
她扶着大树不停地喘息,过了好久才压下胸口剧烈翻腾的情绪。
自从那一天,朱家天降血祸之后,她恨死了“忠心”这两个字。
她怨恨一心想当忠臣的爹,要不是爹的愚忠愚仁,他们朱家不会一夕全被诛灭。
她泄愤的向树干击了一掌。捶痛了手,巨木依然文风不动,静默地取笑她的激动和近乎幼稚的自残举动。
朱潋眉握着刺痛的手,心也跟着抽疼着。
峻德齐的话,再度勾起她对爹的记忆与恨意。幼年时那种惶恐的感觉在岑寂多年之后,再度浮出,一点一滴的重复啃蚀。
狡兔死,走狗烹。
悲哀的忠臣下场,千古不变。
但是,依然有许多人执迷不悟。
她不懂爹,也不懂峻德齐。
他们想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朱潋眉茫然了。
※※※
“你们是来探望病人的吗?”峻德齐对着门口那排香菇头,露出白牙一笑。
七颗香菇头立即缩了回去,却从门外传来一阵慌乱推挤声,好不容易平静之后,一个男孩首先站了出来,神色有些腼腆。
“呃、咳……我们是来看看你的伤势的。”这个男孩似乎是这群香菇的头头,负责发言和开先锋。
其它六颗香菇,这次改长在男孩的身后,右边三颗、左边三颗,其中有一颗最低,长在男孩的膝窝后头。
“谢谢你们。”峻德齐笑看着面前这群怕生又好奇的孩子。
“喂,你们别躲了,出来和客人打招呼呀!”背后被又搓又推的极不舒服,惹得男孩不快,一个转身,把六颗香菇头的原形全揪到床前,排排站的见客。
七颗香菇现身,五个男孩、两个女孩。
七个孩子的个头,像阶梯似的一路矮下去,领头进来的男孩最年长,约莫十多岁,接下来就是两个女孩依次站在男孩身边,接下来的四个男孩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看起来应该才刚会站。
大眼小眼互瞪了一会儿,峻德齐挑眉开口。“我不是夫子,没召你们过来排队罚站吧?”
几个孩子吃吃笑出声,打破房内的生疏尴尬。
峻德齐看着站在大男孩身边的女孩快速的移步到一旁,抱起打算坐到地上去的女圭女圭,另一个女孩则牵起倒数第二个正打算吸吮自己手指的小男孩的手。
其余比较大的两个小男孩,则跟靠在最年长的男孩身边,一脸专注地研究着他浑身包扎的部位。
这些孩子乖巧得体,看得出来他们的爹娘曾教过他们良好的应对礼仪。
“你……应该很痛吧?手脚都被木板夹起来耶!”大男孩一脸敬畏地说。
“是很痛。”峻德齐苦笑,诚实地点点头。
在孩子面前实在没必要强逞英雄。
况且,朱潋眉每次在替他换药疗伤时,故意花他的伤肢上这边戳一下、那边拍一下,早就打破了他最后的男性尊严,这些孩子们若是住得不远的话,一定早就听过他的惨嚎声了。
“娘说你的名字叫峻德齐,我们可以叫你齐叔叔吗?”为首的男孩问。
“可以。你们是兄妹吗?”峻德齐看了看他们的容貌,发觉这七个孩子彼此都不相像。
几个孩子互看了一眼,最年长的孩子点了点头。“是啊!我是老大,叫小津,他们依次叫小婉、小昭、小信、小容、小蒙还有小和。”
“你们好。”峻德齐含笑打招呼,一向不弱的记忆力马上就记起了所有孩子的名字。
一想起记忆,峻德齐的眼神黯了一下,饶是他记忆力再好,老天还是开了他一个玩笑,竟然让他失忆了一个片段。
“齐叔叔,你喜欢我娘吗?”小津露出少年老成的表情,严肃地向他提问题。
峻德齐愣了一下。“你娘?”他认识这几个孩子的娘吗?
“是啊!好多叔伯大婶最近一直问咱们兄妹,说我们是不是就快要有新爹了。”小婉一面忙着制止小和儿像虫一样蠕动着爬出她的怀抱,一面分神解释。
小津见小婉快要抱不住小和儿,细长但已略见结实的手臂一伸,将小和儿抓进自己的臂膀里锁住。
“这跟我有关吗?”峻德齐差点就举起包得像大馒头的左手搔起头来。
难道谷里那些热心的人,想将他和某个大婶凑成对吗?
他是未婚没错,但是犯不着急着帮他将老婆孩子一块儿找齐了给他吧?
这里的人怎么回事?想法都怪怪的。
“所以我们才会问你呀!”小津轻皱眉头。
“难道你不喜欢我娘?”小信问道,眼底有丝失望。他想要有个爹,已经想很久了。
“我不知道你娘是谁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什么事了?”峻德齐的手脚如果完好的话,他真的很想立刻逃得远远的。
“怎么会?娘跟你明明朝夕相处将近大半个月,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娘?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娘怎么会忽略我们这么久?”小津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蔑视的眼神强烈的表达了他的不满。
不只是小津,几个孩子同时之间也把不平的目光全射向他──只有还听不大懂人话的小蒙和小和除外。
峻德齐被孩子们的眼神刺得极不舒服,正想开口澄清,突然门口传来一句清冷的问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峻德齐转头,满怀感激的望进一对前不久还卷着怒涛离去的澄亮眼瞳。
本以为救星来了,却在听见下面那一声叫唤后,条然掉了下巴。
“娘──”众孩子带着些许慌张,心虚的齐声唤道。
什、什么?!
孩子们唤她什么?
娘?
朱潋眉是……
七个孩子的娘?
峻德齐张大了口,久久收不回下巴。
※※※
“哇啊──”
惨叫照例冲破屋顶,在谷中不绝回响。
屋内,一群小孩和一个女人围着一张床,齐心协力地和床上的殭尸人——呃、峻德齐奋战着……
“小津、小信,不能那样压他的腿,那会再度伤到断骨,压住他的膝盖和上面的板子就好!小容,挪开妳的,抓住他的左手就好,你想让他胸部的伤势加重吗?小婉,布条再多裁一些过来。小昭,小和快要爬到门外了,把他抱回来。还有小蒙,放下你的手指别再吸了,到那边坐着。”女人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轻易地掌控全局,将殭尸人──呃、峻德齐因疼痛产生的剧烈反抗,减轻到最低,不致造成其它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