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的声音“嘿”了一声,“你老婆不也挺高?”
“你扯她做什么?我们也不必争,看看他有没有喉结就好啦!”
程逸岸与霍昭黎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怎样都辨别不出说话人所处的方位。从他们言谈听来,似乎是他们结拜时已在附近观看,这许多时间过去,程、霍二人竟然都未发觉周围有人,霍昭黎倒还罢了,程逸岸可是久于江湖之人,不由得暗暗心惊。
霍昭黎站在原地不断游目四顾,就着月光只能大约看见前后是路,左右是田地,着实想不出那二人能藏在哪里。他正疑惑间,忽觉脖子上一凉,毫无预兆地,一只冰冷干枯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喉头。
他忍不住失声大叫,但一个“啊”字还没说完,那只手就离了开去,嘶哑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有喉结!我就说是男人吧!”
另一个声音讲输了对方,不满地嘟哝起来:“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实在是,实在是——”
话音刚落,霍昭黎只看见有一团什么物事扑面而来,近在咫尺!算他应变能力不弱,慌忙左跨出一步,躲过了那不知名物事,谁知那东西仿佛长眼睛一般,仍直直向他面门袭来。霍昭黎只得再往旁边闪躲。
“咦?这小子反应不错!”这声稚童口气的惊叹倒似是在耳边响起一般,霍昭黎不禁吓了一跳,闪躲间顿时慢了半分。只是这半分便足以致命。
那团物事觑着空,飞速直袭脸颊。
霍昭黎不由得闭上眼睛等候厄运降临。
程逸岸这时突然“噗嗤”一笑。
霍昭黎只觉有风声自耳畔掠过,却未有痛感,睁开眼看向程逸岸,他指着地上,捂住嘴不住地笑。
霍昭黎低头,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偶立在脚边,抬起头朝他扮个鬼脸,说出了刚才未竟的话语——
“实在是惹人怜爱啊!”
程逸岸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
霍昭黎却不那么轻松。他呆呆地与那人偶对视片刻,忽然间像是大梦初醒般,往后猛跃,跌跌撞撞地站定后,颤抖的手指着那人偶,难以成言。
那个尖利的声音,是人偶……人偶在说话?
“鲁前辈,您可吓着我这个小兄弟了!可否出来容晚辈们参见?”
那姓鲁的嘶哑声音还未说话,木偶却先不高兴地念叨起来:“他是前辈,我就不是前辈了?你怎么只招呼他,却不招呼我?”
程逸岸一笑,对着那木偶长揖到地,“晚辈一时鲁莽,对木前辈失了礼,在这儿给前辈您赔不是了!”
那木偶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恭谨态度,将双手负在背后,倨傲地道:“看在你还知悔改的分上,这次就饶了你——对了,怎么一下认出我俩是谁?”
霍昭黎毕竟少年心性,见到那木偶随身不满两尺,竟然能如真人一般说话动作,不禁又好奇地靠过来看个究竟。那木偶见他趋近,顿时对程逸岸失去兴趣,一蹦一跳地想上去与他搭话。
霍昭黎见他走过来,又有些害怕地向后退。
那粗糙的声音大声嘲笑:“你长成那个样子,人家怕了你!”
木偶先向身后厌烦地挥挥手,又用着泫然欲泣的口气,对着霍昭黎说:“我很可怕吗?”
霍昭黎见他伤心,自然心中不忍,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看到木偶说话,有些惊讶而已。”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那木偶甚是欢欣,竟突然间窜到与霍昭黎的头同高,“啾”一声亲在他脸上,又伸双手将他脖颈搂住。
霍昭黎先是呆滞,渐渐却觉得十分新奇好玩,也跟着伸出手去搂住他身子。
这一搂之下才发现,原来那木偶身后牵着几根细细的丝线。
原来不是被鬼附身,是有人在控制的普通木偶啊!
这一发现,心中惊惧去了大半。
可那操控者又躲在何处?
霍昭黎仔细去看,只见丝线消失的地方,乃是田间。
“小子,你看什么看?”猛然间那粗哑的声音传入耳际,跟着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似是凭空冒出来般,现身在霍昭黎跟前。此时天色已蒙蒙亮,看得清那人一头灰发,形貌相当落拓。他站在原地也不说话,一手握着线头,一手捧着半个西瓜大口啃咬,转眼已然吃掉大半。
霍昭黎站在田塍之上,男子位在田地里,头顶却与霍昭黎眼睛齐平,这样高大的身材,蹲在田地里吃了半天西瓜竟未被两人发现,足见身手不弱。
“你又自己吃!你又一个人吃!”那男子明明嘴里咬着西瓜无暇说话,稚龄儿童的声音却又自木偶口中发出。
男子吐出一嘴西瓜籽,恶狠狠地朝那木偶道:“你没牙齿没的,想吃也吃不来,给我闭嘴!”
那木偶一听之下,似乎十分伤心,竟开始哭泣起来。霍昭黎明知是那男子自己玩的把戏,却无法丢下木偶不理,慌忙拍着它的肩膀安慰。那木偶卖乖,把两只手紧紧缠上霍昭黎脖子,撒娇地扭来扭去。
“你再哭我就拆了你!”
霎时间男子的怒骂与木偶的哭泣、讨饶声交杂在一起,男子扔了西瓜皮,作势赶过来打木偶,木偶则从霍昭黎怀里挣开,跑来跑去不停躲闪——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所有的言行都不过是一人包办。
程逸岸看了一会儿,清清嗓子,朗声道:“拜见鲁前辈、木前辈。”站直了身子后,又招手把看呆了的霍昭黎叫来,“昭黎,这位是线牵木偶鲁一络鲁前辈和木灰灰木前辈,你过来见个礼吧。”
霍昭黎一愣,“这两位……都叫做线牵木偶?”
那木偶抢着跑到他跟前答道:“他是牵线的,我是被牵的,因此上两人合起来才叫线牵木偶——美人儿小兄弟,你觉得这外号好不好?”
霍昭黎颇为伤脑筋地想着这个问题,一会儿才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
“笨蛋!”鲁一络颇为受不了地骂了一句,随后转向程逸岸,“这小子拳脚功夫虽差,内力倒是不弱,从哪里来的?”
程逸岸摇摇头表示不清楚,随即又笑道:“大约是凭空冒出来的。”
鲁一络皱了皱眉,似乎颇厌弃程逸岸言语轻浮,打量了他全身上下,道:“你这个惯会惹事的臭家伙,连五袋弟子的行头也敢偷,你就不怕老郑找麻烦?”
程逸岸不在乎地耸肩,“找晚辈麻烦的人满江湖都是,也不缺郑帮主一个。”他知刚才老者必已听见结拜时二人自叙身份,因此也无意作无谓掩饰,“倒是鲁前辈归隐多年,此番竟重出江湖,看来武林就要多事。”
“你竟好意思说!是谁在兴风作浪,逼得泗合门到处拖老古董出山!”
鲁一络从木灰灰怀中掏出一张纸来,狠狠瞪向程逸岸,眼神充满威势,霍昭黎见了不禁暗暗害怕,被瞪的人却无动于衷,反而用有些讥嘲的口气道:“如此而已?晚辈可不记得,鲁前辈是这样急公好义的大侠客。”
这鲁一络当年闯荡江湖时,凭着木偶与月复语奇术,行事亦正亦邪,算得上黑白两道都十分头痛的人物。
木灰灰这时桀桀怪笑,“他去泗合山赴武林大会是假,把老婆气跑了,出来瞎找是真!”
鲁一络反驳不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反手给了木灰灰一个巴掌,转眼间两“人”又厮打了起来。
“敢情这年头女人都往外跑。”程逸岸似笑非笑地看霍昭黎一眼,“不过看这个架势,鲁夫人要离家,恐怕也在情理之中。”